而她要離開，現在也是時候讓父親知道一切了，這樣他才不會擔心焦慮，安心養病，等著她生下孩子安頓好一切之後，再回來接他。

    於是，她不緊不慢，低低緩緩，將這幾個月來發生的所有事娓娓道來。

    雲建平一直靜靜聽著，但心裏的震驚卻一波一波湧來，他不知道，外表堅強獨立的女兒，心裏卻那麽敏感脆弱，以至於讓她沉醉在失去林謙的痛苦之中無法自拔，竟做出這種匪夷所思的事情來。

    “我原本隻是想懷上孩子，生下來，獨自一人將他撫養長大，不跟顧家有任何牽扯，也算是為林謙做點什麽，讓我心裏有個寄托，我怎麽也沒想到，後來會跟他們兄弟兩人攪在一起，更沒想到，他們兄弟倆因為我鬧得反目成仇，整個顧家都天翻地覆……”

    低沉緩緩的嗓音夾雜著為難和痛苦，眼眶不知不覺泛紅起來，胸口更像是哽著一團棉花，壓抑而難受。

    “我不想破壞好好一個家庭，更不想被兩個男人爭來搶去，背上紅顏禍水的罪名，我已經決定，要離開了，帶著孩子，到一個他們找不到我的地方去，安安靜靜生下孩子……爸，我不求你能原諒我，隻是希望你能保重好身體，等我安頓好一切，我會回來接你的，以後我們一家三口一起生活……”

    雲建平聽完整個事情經過，內心情緒已經不是震驚訝異可以形容。除了對女兒做出這種荒唐事的無奈痛心之外，他更感到深深的自責與愧疚。

    是他這個做父親的忽略女兒的內心世界了，忽略她對情感的需求了，他以為時間會撫平林謙去世的痛，以為女兒足夠堅強走出那段陰影……

    “小景，是爸爸疏忽你了，對你關心不夠，我以為你傷心一陣子，慢慢會堅強起來，沒想到，你執拗到這個地步，如果我多關心你一些——”

    沒等父親模糊顫抖的話音落定，雲景已經握著他的手連連搖頭，哽咽道：“不是您的錯……你這輩子為了我已經付出了所有，不是您的錯，是我自己太脆弱了，我也以為我可以走出失去林謙的痛苦，可我沒做到……在那段最黑暗的日子裏，如果不是想著還有您，我甚至連自殺的想法都有……”

    雲建平眼皮重重一震，胸口像是被人插了一刀，“孩子……孩子，你不能，不能啊——”

    雲景微微抬頭，眸中蓄滿的淚水終於落下，繼續低聲道：“我知道不能……所以後來，我就想，我得為林謙做點什麽，不然我會瘋掉，我想了很久，想到此生的遺憾是未能跟林謙結婚，未能給他生個孩子……我要實現這個願望，要生一個孩子，哪怕隻是跟林謙有點關係——我就想，去找那個換了林謙心髒的人，我要跟他生個孩子……我讓琳琳幫忙，我們籌劃了好久，才找到那個機會——”

    “我知道，您從小教育我要潔身自好，要矜持，要端正……可是我沒有聽您的話，我做出那麽荒唐又不知羞恥的事來，未婚先孕，毀了女孩子的名聲……現在還影響了別人的家庭，愛上了不該愛的人……我也不知道我怎麽把自己的人生弄得一團糟……”

    “小景……”雲建平聽了這些，悔恨自責占滿胸口，心裏早已經原諒女兒的荒唐行徑了。

    人活一世，實屬不易，他們父女相依為命多年，不管對方變好變壞，他們始終都是這世上最親最近的人。隻要女兒認為是對的，想去做的事，他這個做父親的永遠是她第一個支持者，永遠是她最堅定的後盾。

    “小景，爸爸都明白了，明白了……你受苦了，從小沒有媽媽疼，我這個做父親的再細心周到，也總有疏忽的地方，林謙陪你長大，陪你讀書，愛護你，守候你，隻可惜沒能繼續陪你走下去，你心裏難受、痛苦，甚至想不開，爸爸都能理解——放心吧，爸爸不說你什麽了，這個孩子，好好養著，一定要平平安安生下來……你，你既然決定離開，那就走吧，不用掛念我，等你出去生了孩子……跟我報個信兒就行，若能回來看看我，那當然更好，若是不能回來，那就不要回來……爸爸什麽都不怨你，隻要你覺得幸福……開心，你想做什麽，都去做吧……”

    長長一番話說完，幾乎耗盡雲建平的氣力，話落，他隻剩短促沉重的喘息，隻能用和藹又深沉的目光，定定地瞧著女兒。

    他這副身體，除了連累女兒，再也不能為她做什麽了，唯一能做的，就是支持她的決定。

    聞言，雲景已經泣不成聲。

    她沒想到父親竟能開明到這樣的地步，竟會理解體諒她的荒唐行徑，竟會舍得讓她離開……

    “爸，女兒不孝……”哭著撲倒在雲建平懷裏，雲景心中隻剩悲痛。

    此時此刻，離開的心意已決，所有的猶豫、彷徨、掙紮、為難全都化作濃濃的悲痛——要離開顧南辰的悲痛，要離開唯一至親的悲痛。

    雲建平說不出話來，隻是緩緩抬手，在女兒肩上拍了拍，無聲安慰。

    女兒是有良善之心的，否則也不會因為顧家兩兄弟而這般痛苦為難，掙紮猶豫。紅顏禍水這幾個字，壓在她身上猶如千斤重擔，他也不舍得讓女兒一輩子都背負這個心理枷鎖。

    所以，離開吧，一個人帶著孩子不管再苦再累，心是輕鬆的，痛快的，好過留在這裏，攪得顧家雞犬不寧，她也日日煎熬難安。

    良久，雲建平拍拍女兒的肩膀，歪著嘴巴緩緩地說：“好了……爸爸知道了整件事，心裏有數了……你別擔心我，好好養身體，好好生下孩子——”

    雲景坐起身來，兩手抹著滿臉的淚水，點點頭，“您也是，一定要保重身體，我走之前，可能沒法再來看您了——”

    雲建平緩緩點頭，“去吧，別掛念我，回醫院好好養著……等安頓好，給我來個信兒就行。”

    父女倆深深看了幾眼，雲景才慢慢起身。

    雲建平看著女兒，這才發現她腹部的確微微隆起，是懷孕的樣子。

    可之前那麽長時間，他這個做父親的居然都沒看出來，是他失職，對女兒關心不夠。

    心底裏，隻祈禱著女兒能順利離開，能平安生下孩子，期盼著他們一家三口還能夠團聚。

    離開療養院時，雲景的情緒已經平複了不少。

    人最痛苦的時候，往往是左右為難不知如何抉擇的時候，一旦下定決心，即便前途未卜布滿荊棘，心卻已經安定下來，再也不用糾結掙紮了。

    路上，顧南辰電話又打來。

    她很快接通，“喂。”

    時間很晚了，但那邊依然很忙，雲景聽到有人說話的聲音，也聽到他極具穿透力的語調關心傳來：“怎麽樣，還在療養院嗎？”

    “已經離開了，準備回醫院。”

    聽她嗓音沙啞，顧南辰越發不安，“怎麽樣，叔叔訓斥你了？”

    “沒有……”提到父親，雲景又忍不住鼻頭發酸，眼眸酸澀，“他沒說什麽……畢竟孩子已經五個月了，木已成舟，但估計心裏……還是很失望，很生氣的吧……”

    顧南辰聽她哀哀哽咽的語調，知道她心裏難受，隻恨自己現在不能陪在她身邊，心急如焚：“你怎麽那麽傻，你就說孩子是我的，等我回去跟他老人家負荊請罪，不就行了？”

    眼淚還是止不住落下，雲景捂著口鼻，看向窗外寒涼的夜色，沉默了下才沙啞抽搐地道：“可是……孩子的確不是你的，我不能撒謊，也不能讓你替我受罪啊——”

    那邊突然沒了聲音，雲景想著這話對他的打擊，又說：“對不起，南辰……我若是知道我會遇上你，當初我可能就……”

    可能就不做出那樣的荒唐事了。

    可她哪裏知道，如果她當初沒有做出那樣的荒唐事，她可能這輩子也不會跟顧南辰走到一起。

    命運的奇妙，誰也無法掌控。

    話題尷尬，無法多言，顧南辰那邊還在開會，身後不斷有人來詢問意見，他隻好收起紛亂的思緒，低聲安慰道：“好了，不想這些了，你趕緊回醫院吧，讓醫生好好檢查下。”

    雲景也無心多談了，低低應了聲。

    “我這邊還忙著，先掛了，最遲明天晚上，我就回去了。”

    雲景又說：“我沒事，你別擔心，把那邊的事情忙完再回來。”

    “好，別哭了。”

    電話掛斷，雲景深深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大概是情緒起伏的有些厲害，這會兒又感覺到明顯的胎動了，她一手撫摸著腹部，心裏一遍一遍安撫著不安分的小家夥。

    回到醫院，醫生護士早就等著，幸運的是檢查過後，除了胎動有點頻繁，寶寶一切都好。

    雲景也放下心來，看來這個寶寶還是很堅強的。

    走廊裏，吳偉在跟顧南辰通電話。

    得知雲建平身體狀況糟糕，顧南辰心裏反而踏實了幾分。他知道雲景有多孝順，這種情況下，她縱然有心離開，也放不下病中的父親。

    最後，便隻是叮囑吳偉這幾日多加留心，他盡快趕回。（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