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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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天,京城已連下了兩日的大雪,覆地半尺有餘,路人出行多有不便,馬車的車輪也頻頻被濘住。但街上卻不減熱鬧,因為現在正是置辦年貨的時候,大街小巷充斥著吆喝聲、叫賣聲。
燕思空搬入新宅不足一個月,今天是第二次設宴,與前次不同的是,這回他宴請的都是些與他年紀相仿的朋友,就是平日與他廝混的周覓星、梁隨等人。
過去他俸祿微薄,比不得周覓星的公子派頭,多是蹭吃蹭喝蹭嫖,但現在他出人頭地了,還住進了皇帝賜予的豪宅,禮尚往來,也該單獨請這幫友人一聚。
如今他身份非凡,早已不是那個跟在梁隨身後的窮酸進士,他發出了邀約,這幫公子名士自然是欣然答應,都很樂意來一償他炫耀的心願。
不想天公不作美,恰逢大雪,燕府的門房又疏離不當,致使門前一下子擁堵了十餘駕馬車,不少馬車的車輪陷在雪泥之中,一時動彈不得,幾乎將整條街都堵住了。
倘若有人駕車路過,雖是心有抱怨,但也都繞道而行了。
府內,燕思空正與周覓星等人烤著炭火、吃著美酒,談笑風生。燕思空做東,請來了汀蘭閣的一群姑娘,夜離身為周覓星的老相好,可是赫然在他的請帖之上的,此時就坐在周覓星身邊,淺笑嫣嫣,那盛放的絕美姿容,令寒冷的冬日都繽紛了許多。
酒過三巡,不知是誰提議,他們竟比起了豔詩。
這豔詩是非常有講究的,要媚而不淫,豔不露骨,卻又讓人遐想連篇,要做出好的豔詩,是需要功底和雅趣的。
開始,這幫人還搜腸刮肚地吟作,可一幫喝了酒的男人,美妓在懷,此處又是非常安全的私宅,一個個地便越來越放肆,詩句也愈發邪淫,漸漸不堪入耳。
燕思空此時滿麵紅光,談笑間,與這些酒肉朋友你來我往地用詩句調戲美人,這般放浪形骸的模樣,與平日可是大相徑庭,眾人都以為他是得意忘形了。
正在興頭上,府內的下人匆忙跑了進來,神色有些慌張,他叫了一句“公子”,但見一屋子賓客,似是不便開口,著急地看著燕思空。
燕思空朝他勾了勾手指,然後笑著示意大家繼續喝。
下人跑到燕思空身邊,俯在他耳邊悄悄說了什麽。
燕思空皺起了眉:“門口還沒疏通開?你們都幹什麽呢?”
“那雪下了化,化了下,地上亂七八糟的,小的們已經疏通了一半了,可是……”下人臉上的表情明顯有些害怕。
“你們利落點,趕緊把各位大人的馬車安置好。”燕思空不耐煩地揮揮手,“有人過來,就讓他們繞道。”
“那輛車不肯繞,態度還十分霸道……”
一旁的梁隨聽到了:“怎麽回事兒啊?馬車怎麽了?誰霸道?”
“沒什麽事兒。”燕思空佯怒地衝那下人道,“真是廢物,這等小事也要打擾諸位大人的雅興。”
“可是公子,那車好像是靖遠王世子的車……”
燕思空剛舉起杯的手一抖,酒液撒了一半。
下人趕緊用衣袖擦著他身上的水漬。
燕思空瞪起了眼睛:“你說誰?”
“靖遠王世子……”
下人的聲音不大,但燕思空左右之人也都聽到了,紛紛豎起耳朵,朝他們看了過來,目光充滿詢問。
燕思空摸了一把臉,神色變了,他站起身,幹笑著拱了拱手:“各位繼續喝,小弟去去就來。”
匆忙來到府外,老遠就聽到了一聲咆哮:“給我滾開!”
燕府的府門大開,門前橫七豎八地停了幾輛馬車,府裏的一幫下人正在奮力地推著馬車,想要讓出一條道來,但一時還是難以疏通。
阿力穿著嶄新的裘皮襖子,門神一般擋在一輛馬車前,一步不讓,醜怪的臉看上去頗有幾分凶神惡煞。
馬車的車夫狠狠往雪地裏一揮鞭子,厲聲道:“大膽賤仆,竟敢阻攔世子的馬車,滾開,你是不是聾啊!”
阿力生硬地往身後比劃兩下,又用手在空中打圈,意思是讓他們繞路。
“笑話,世子的馬車豈有為你們繞路的道理!”車夫怒了,舉起鞭子朝著阿力揮了過去。
“阿力——”燕思空大驚失色,想要阻止已是不及。
阿力眼疾手快,竟一把揪住了鞭子,快速在粗壯地胳膊上繞了兩圈,再狠狠一拽,那車夫就像個風箏一樣被阿力拽了起來,拋上半空,然後重重地摔進了雪地裏。
車夫趴在地上,大聲哀嚎了起來。
一直靜默的車廂被一腳踹開,封野寒著一張臉,從裏麵走了出來,他居高臨下地站在馬車上俯視著眾人,目光陰冷。
燕思空連忙拱手:“世子,下官不知世子駕臨,有失遠迎。”
封野冷冷道:“燕思空,你好大的膽子,敢阻我的車?”
“下官萬萬不敢,實在是天降暴雪,道理泥濘,下官今日宴請朋友,使得門口馬車擁堵……”燕思空急道,“下官已極力敦促下人疏通,不想還是阻了世子的道,請世子恕罪。”
“這不是我的道,是陛下的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這一草一木介歸陛下所有,誰給你的狗膽,連陛下的道也敢占據,還要旁人繞道而行!”
“下官不敢,下官知罪。”燕思空惶恐地彎著腰。
周圍聚集的人越來越多,哪怕這死冷寒天,也不缺看熱鬧的。
“還有你這個惡仆!”封野惡狠狠地瞪向阿力,“阻道不說,竟敢傷我的車夫。”
阿力依舊傻愣愣地站著,麵上沒有懼色,隻是詢問地看向了燕思空。
燕思空顫聲道:“下官管教不嚴,求世子看在他心智不全的份兒上恕罪。”
封野冷哼一聲,突然足尖一點,高大的身形淩空騰起,鵬鳥展翅一般俯衝向了阿力,眾人甚至來不及眨眼,就看到封野一腳踹在了阿力的胸口,將那近七尺的雄壯身軀踹飛了出去。
“阿力!”燕思空急忙跑向了阿力。
隻見阿力全身抽搐、口吐鮮血,浸染了身下的雪,看上去觸目驚心。
“阿力!”燕思空將阿力扶了起來,麵色焦急,“阿力,你沒事吧。”
阿力口中不斷湧出血來,他發出黯啞地呻吟,卻無法說話。
燕思空轉頭看向封野,眸中顯出了憤恨,他咬牙道:“世子高高在上,何至於跟一個下人計較,不怕有失身份嗎。”
封野冷笑道:“我看你跟這怪物主仆情深,料你是不會責罰於他,便代你教訓教訓下人,你該謝我才對。”
燕思空朝其他仆役使了個顏色,要他們把阿力抬走。而後站起身,握緊了雙拳:“府上下人冒犯了世子,是我管教無方,我應代其受過,世子有氣沒撒,不如衝著我來!”
“哎呀,這是怎麽了!”
周覓星大喊著跑了出來,他身後跟著今日宴請的諸多賓客。
門前已經亂成了一團,燕思空和封野在雪地裏對峙,分明是劍拔弩張的模樣,明眼人一看就能猜到是怎麽回事。
周覓星趕緊打圓場:“世子,這大冷天的,何必在雪地裏挨凍,不如進府一敘,讓思空給你罰上三杯酒……”
封野抬眼看了看這闊氣的府邸,“嘖嘖”兩聲,輕蔑一笑,“燕駙馬這上門女婿當得太劃算了。”
燕思空臉色已是極為難看。
周覓星和梁隨對視一眼,都尷尬極了。
“進府就不必了,哪有不請自來的道理。”封野傲慢道,“今日我回府路過此地,本是兩相無礙,誰知有那不長眼的狗奴才,敢阻塞官道,還敢叫我繞路,甚至傷我的車夫……燕駙馬,別說你我曾共赴沙場,就說我倆馬上要結姻親了,你也不該對我這麽放肆,我要一個交代,不算仗勢欺人吧?”
燕思空冷道:“下官願代家仆受過。”
封野勾唇一笑,從雪地裏撈起了自己的車夫,放進了馬車裏:“你那狗奴才傷了我的車夫,我現在急著回府,不如燕駙馬送我一程?”
眾人大氣也不敢喘,但心中紛紛覺得封野欺人太甚,竟叫燕思空一個堂堂吏部主事、未來的準駙馬給自己駕車?
早知封野驕蠻不馴,誰知得罪了他,誰這般地不依不饒。
燕思空抿了抿唇,忍著屈辱,沉聲道:“下官遵命。”
封野哈哈大笑兩聲,坐回了車裏。
眾目睽睽之下,燕思空過去牽起了馬,燕府的家仆抓緊清出了一條能通過的道,但非常狹窄,他暫時不能上車,必須親自領著馬兒通過,於是一腳一腳地踩進厚厚地積雪,艱難地驅著馬車走過了府前的那段擁塞的路。
下人趕忙追上來,給衣著單薄地燕思空披上皮氅,卻被燕思空惡狠狠地扔在了地上,他爬上了馬車,揮舞馬鞭,喊了一聲“駕”,駕著馬車往靖遠王府行去……
眾人目送馬車遠去,議論紛紛,站在一旁的夜離更是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