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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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日之後,燕思空從顏子廉處得知了審訊的情況。
對於行刺、謀反,封家父子自是抵死不認,而俘獲的幾個封家軍,堅稱是封府的侍衛拿著兵符來調兵,說皇上和封劍平在山海獵場遇刺,讓他們去救駕。
可他們口中的侍衛,卻早已在混戰中不知所蹤。
刑部派人去清點山林中的屍體,經過多人辨認,找到了那個已死透了的侍衛,在其身上發現了封劍平的兵符。
可這並不足以洗脫封家父子的冤屈。
燕思空輕聲問道:“他們……被上刑了嗎?”
本朝律法,審訊前無論是否有罪,都要先鞭刑十下,以揚法威、震懾不軌,審訊之中,更是免不了刑罰,何況封家父子進的,是有人間煉獄之稱的詔獄。
他明知道封野現在正在經曆什麽,卻無能為力。
顏子廉沉重地點了點頭:“我已囑托孟鐸盡量照料,但是,陛下一直在施壓,命三法司盡快審明此案。”
“那侍衛已死無對證……可還有其他有利的證據?”
“封將軍身在營地這一點,可以作為回擊,但封野當時就在山林中,也加入了混戰,雖然,他說他是要阻止封家軍。”
“那趙傅義呢?難道他沒看到究竟是誰領的兵嗎?”
顏子廉搖頭:“當時林中正好起了霧,他起初甚至不知道來者是封家軍,隻是接到巡山的哨兵回報,有人偷襲山海獵場,就趕過去殺敵了。”
“他當真能這麽快就得到消息?那哨兵是何人,應該一並提審。”
“我會讓孟鐸提審那哨兵。”顏子廉沉聲道,“無論如何,眼下形勢極為不利,趙傅義也不相信封家會謀反,但他身為衛戍軍統帥,隻得親手拿了封野。”
燕思空思索片刻:“我要親自去拜訪趙將軍。”
“你去做什麽?”
“他既相信封家父子的清白,也一定顧念著舊情,便會幫我們。”
“如今朝野內外到處都是謝忠仁的眼線,你去找他,未必有用,反而會暴露自己。”顏子廉道,“你們不可直接見麵,此事由我來安排。”
“聽老師的。”燕思空遲疑道,“學生還有一個請求。”
“你說。”
“我……我想見封野。”
顏子廉皺起眉,沒有接話。
“有些話,恐怕封野隻願意對我一人說,那日在獵場究竟發生了什麽,我要巨細無遺地知道。”
顏子廉猶豫片刻,答應了:“我會讓孟鐸安排,你行事定要小心。”
燕思空深深鞠躬:“多謝老師。”
“思空。”顏子廉麵無表情地說道,“倘若……倘若陛下真的要殺他們,你當如何? ”
燕思空握緊了拳頭:“學生拚盡性命,也要救封野。”
“你想怎麽救?”顏子廉一字一頓地問道。
燕思空僵立在原地良久,才從薄唇中輕吐出兩個字:“劫獄。”
顏子廉瞪直了雙目,麵色一白,身形跟著晃了晃,突然往後踉蹌了一大步。
“老師!”燕思空忙衝上去扶住了他。
顏子廉狠狠地咳了兩下,枯瘦的身板跟著劇烈地顫抖,他以衣袖掩住口鼻,卻眼見著袖口被猩紅的血所浸染……
“老師!”燕思空大驚失色,忙從懷中掏出軟帕,擦拭著顏子廉滲血的唇角,“老師,老師你怎麽了?”他將顏子廉扶到椅子上坐下。
顏子廉擺擺手,又咳了半天,直至滿臉充血,從慢慢地停了下來。
燕思空跪在顏子廉身前,啞聲道:“老師……”
顏子廉喝了口水,漸漸平複了下來:“不……不怪你,人生司命而應有時,我已經老了。我本想著,豁出這條行將就木的老命,也要為我大晟鏟除奸佞,到了大限之日,才能放心地揮袖而去,可如今……”
燕思空悲切地看著顏子廉。
顏子廉深吸一口氣:“我清楚你的脾性,看似八麵玲瓏,獨善其身,實則對認定之事非常執著,不擇手段亦要達成,我總覺得,你能做到顛覆天下、逆轉乾坤的大事,可惜為師未必看得到了。”
“老師千萬不可這麽說!”
顏子廉揮手製止他:“思空,我為官四十載,門生故吏遍天下,你最聰明、最得我賞識,我希望由你承繼我的衣缽,拯救這江河日下的朝堂,和萬千黎民百姓,你可以嗎?”
燕思空顫抖著點頭。
“老師……敗了。”顏子廉伸出手,那蒼老地、枯瘦地手指,撫過燕思空濃黑的鬢發,他聲音淒楚,“最終還是敗給了那閹狗……你我再是奔波,恐怕也救不了封家了,但你不能認輸,隻要保住了你,為師下了黃泉,也要親眼看著你將那閹狗千刀萬剮。”
燕思空雙目懸淚,鄭重地點了點頭。
“無論你要做什麽,都要先保全自己,倘若能夠救出封家父子,一切就還有希望。”顏子廉緊緊抓住燕思空的手,“為師會幫你。”
燕思空哽咽道:“學生萬死,不足以報師恩。”
顏子廉灰濁的眼眸中迸射出犀利地精光:“大好江山落入奸佞之手,我死也不能瞑目,太子年少,國祚危急,思空,往後就靠你了。”
燕思空閉上了眼睛,反握住顏子廉的手,沉重道:“學生絕不負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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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孟鐸的安排之下,燕思空於一個月黑風高之夜,偷偷被領進了詔獄。他一路觀察詔獄的地形,默默記在心中,雖然他有把握顏子廉能弄到最詳盡的圖紙,但也需有人實地勘察一番。
封家父子均被關在詔獄最深處關押重刑犯的牢房,但二人不在一個地方。
一進入大獄,燕思空就聞到一股沉悶、陰暗、腐臭的味道,嗅之令人反胃,他卻深吸一口氣,毫不避諱地將口鼻暴露其中,因為他知道,無論他此時感到多麽不適,或在外麵如何焦心,都比不上封野所遭遇的十分之一的煎熬。
穿過昏暗的長廊,燕思空跟著獄卒拐進了最離間的囚室,他一眼就看到了窩在牢籠深處,隱沒在陰影中的人。
燕思空隻覺當胸一劍,痛得他幾乎無法呼吸。
獄卒拱手道:“燕大人,您隻有一炷香的時間,小的在外等候,千萬不可久留。”
燕思空強忍著心頭的波動,點了點頭。
籠內的人聽到動靜,動了一下。
獄卒轉身走了,燕思空再也控製不住,撲到了鐵籠前,小聲叫道:“封野……”
黑暗中的人往前挪了挪,出現在火光之下。
燕思空的眼淚瞬間掉了下來。
昔日那意氣風發、鮮衣怒馬的少年世子,此時汙麵糟發,囚衣上沾滿了血,那張曾是宛若天人的俊顏,隻剩下令人心碎的憔悴與狼狽。
封野見到燕思空,怔了一怔,眼神極為掙紮。
“封野,封野!”燕思空徒勞地將手伸進鐵籠,他想碰觸封野,哪怕隻是帶有體溫的衣角,他恨自己的手不夠長,不能一下就抓住封野,也恨自己的手不夠有力,無法將他心愛之人帶離所有的苦難。
他恨,恨謝忠仁,恨昭武帝,恨這多災多難的人間!
封野卻停在了那兒,一動也不動地看著燕思空。
“封野……你傷得重嗎?你吃飽了嗎?”燕思空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我好想你,我每天都擔心你,我、我帶了最好的傷藥,我……你說句話啊!”
封野慢慢挺直了身體,從他扭曲的神情上,也能看出這個動作令他多麽痛苦,但他還是辦到了,他張了張幹裂的嘴唇,用沙啞的聲音說道:“你來了,正好我有話要問你。”
燕思空愣住了,封野那不同尋常的語氣和態度,令他深為不解。
“你可知拿了兵符去調兵的侍衛是誰?”
“……是誰?”
“小六。”
“你的……車夫?”
“不錯,他被人收買了,他沒有家、沒有親戚,除了府上的人,誰也不認識,可在我們去春獵之前,有個人曾經去找過他。”
“誰?”
“你的忠仆,阿力。”封野目露寒芒。
燕思空呆住了。
“這是薛伯前些天來探監的時候告訴我的。”封野眯起了眼睛,蓬亂的頭發和凝固在臉上的血跡,令他殺氣四溢。
“阿力……阿力為什麽要去找小六?”燕思空喃喃道,他從未聽阿力說過。
“這是我要問你的。”封野探身向前,盡管形容狼狽,目光卻犀利如猛獸,凶狠不減當初,“我爹的令牌藏於腰帶之中,我隻告訴過你,那晚酒宴,隻有你不曾出現,我兩千封家軍從西南山麓闖入獵場,與你我當日商議過的路線一模一樣!”
燕思空跪坐在了地上,呆滯地看著封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