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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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思空一路躲避著侍衛,悄悄潛到了牢房的牆根底下,值守的班房裏掌著燈,屋內傳來幾聲吆喝和陣陣酒氣。
燕思空隻能從窗紙中看到幾個重疊的影子,分不清究竟有多少人。關押封劍平的囚室位於地下,要到達囚室,必須通過這個班房,但屋裏屋外均有人把守。
不一會兒,巡視的侍衛提著燈籠走了過去,燕思空蹲下身,將自己隱藏在黑暗中,然後默默地順著牆根往西南方向退,直退到背部抵上一叢灌木,他用手悄悄刨開了稀鬆的土,挖出了一個布包,裏麵放著的是那個被他收買的獄卒準備的衣服。
接下來,他看著月色,等待著。
醜時剛過,黑夜中突然躥起了一叢火光,很快地,濃霧升天,有愈燃愈烈之勢,是阿力在柴房放的火。
不一會兒,就聽得有人大喊“著火了”。
黑夜中,很多獄卒朝著柴房跑去,班房裏的人也跟著躁動起來。
“著火了,怎麽回事!”
“柴房著火了,快去滅火!”
“你們三個在這裏守著,快,你們幾個跟我走——”
一陣紛亂的腳步聲漸行漸遠,燕思空繞過房簷,慢慢探出頭,門口隻剩下了一個守衛,正踮著腳往柴房的方向拚命眺望。
燕思空趁他不備,迅速撲了過去,那人驚詫地眼神一閃而過,還來不及發出聲音,已經被燕思空用手捂住了口鼻,掌心的迷魂粉是佘準給他的,那是江湖上有名的藥師調配的,這樣近的距離吸上一口,瞬間就會沒了意識。
那守衛軟倒下去,燕思空將人拖進了陰影之中。他深吸一口氣,從懷裏掏出一個摻了迷魂粉的火藥,捅破窗戶,扔了進去。
裏麵傳來叫聲:“什麽東……迷藥,咳咳咳,是迷藥!”
“快開門啊!”
班房的門被粗暴地推開了,兩個獄卒拿著劍往外衝,燕思空如鬼魅般從黑暗中飄了出來,一手砍在了打頭的獄卒的後頸上,另一個獄卒舉劍來刺,燕思空側身躲過,一把擒住了他的手,往前一帶,膝蓋狠狠頂上他的腹腔,那人剛吃進去的酒菜哇地吐了出來,酸臭難聞,燕思空眉頭一皺,又肘擊他的背心,他才徹底昏了過去。
燕思空將倆人都拖進了班房,解下腰間的繩子,綁了個結實,然後拿走了鑰匙,掌著燈,步下石階。
詔獄的牢房地底是互通的,但地麵上卻有南北兩個入口,封家父子剛好被關押在最南和最北的重囚室內,裏麵還有人把守。燕思空一路又放倒了兩個守衛,終於找到了封劍平。
封劍平靠坐在牆上,一身囚衣滿是斑駁的血跡,麵容滄桑而病態,昔日那叱吒風雲、所向披靡的震威大將軍,在他身上已難覓蹤跡,韶華易老,英雄遲暮,蓋世功勳換來兔死狗烹,直教人痛心。
他的頭發似是細心梳理過,並不雜亂,看他正襟而坐的姿勢,顯然早已在等待什麽。
燕思空扯下麵紗,跪在了籠外:“殿下,空……來遲了。”
封劍平麵色平靜無波:“難道就你一人劫獄嗎?”
“他們去救封野了。”
“那就好。”
燕思空掏出了鑰匙,就要去打開牢門:“殿下可還能走動?我這就……”
“等等。”封劍平揮手製止了他,“你聽我說幾句話。”
“殿下,我們時間不多,必須馬上離開。”
“不急。”封劍平正了正血跡斑斑的衣襟,“思空,時至今日,封家已不能為你做什麽,令你如此忍辱負重,委屈你了。”
燕思空眼眶微熱:“我不能救你們,是我無能。”
“顏閣老和我都沒能鬥過那閹賊,你又能做什麽呢,歸根結底……是陛下想要我的命,與人無尤。”
燕思空咬牙道:“殿下一生忠肝義膽,為大晟立下累累功勳,受萬名所敬仰,那昏君鼠目寸光,嫉賢妒能,必會遭報應的!”
封劍平苦笑一聲:“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隻是我不甘於蒙冤,更放不下我堅守多年的大同防線。”
“待殿下離開這裏,返回大同,定可東山再起!”燕思空急道,“殿下,不可再拖遝了。”他趕緊去開鎖。
封劍平眼看著他打開了囚室的門,卻平靜說道:“我不走了。”
燕思空一腳已經跨進了牢門,聞言僵住了。
封劍平淡笑道:“人固有一死,我曾發誓要橫刀立馬、戰死沙場,痛痛快快地為我大晟灑盡熱血,如今卻被困於一方牢籠,含冤而終,人生無常啊。”
“殿下在說什麽?”燕思空過去就要扶他,“我馬上就救你……”
“別過來。”封劍平突然從背後抽出了什麽東西,抵在了心口。
燕思空渾身大震,那分明是被磨尖了頭的木發釵。
封劍平抬了抬下巴:“退出去。”
“殿下……”
“退出去。”封劍平聲音很低,卻不怒自威。
燕思空握緊了雙拳,隻得一步一步地退到了鐵欄外。
封劍平靜靜地看著燕思空:“封野不能死,他是我封家最後的血脈,他有天縱之才,必成一代悍將,王朝的根基已經爛了,他是百姓的希望。而我……我不會踏出這鐵籠半步。”
“殿下!”燕思空低吼一聲,“你這是何苦啊!”他渾身顫抖,頭皮陣陣發麻,恐懼如蟻附,爬遍了全身。
“我若逃了,便坐實了我謀反,我封劍平可以死,但絕不蒙冤受辱。”
“殿下……”燕思空撲通跪了下來,含淚道,“封野還在等著與你團聚,他已經沒了娘,沒了大哥,你還要讓他沒有爹嗎!”
封劍平眼中閃動著淚光,他嘴唇輕顫:“我滿身舊傷,加之接連受刑,早已是油盡燈枯,帶著一個廢人如何逃命,這裏便是我的歸處了。”
“隻要逃出這裏,天下或就在你父子二手掌中,殿下不可輕言放棄啊!”
封劍平搖搖頭:“你們曾勸我不要回京,也曾勸我在春獵起事,我心裏什麽都明白,但我封劍平做不得叛臣,我死了,封野才不至束手束腳。”
“你……”燕思空又怒又急,“沒想到威震天下的靖遠王,也不過是個沽名賣直的懦夫!你自己要做那千古賢臣,把最痛最難的扔給唯一的兒子,你走得安心嗎!”
封劍平慘笑:“你不必激我,封野與我不同,他既不愚忠,也不在乎身後罵名,他如此年少,有機會再創盛世太平,他不該被我拖累。”
“你若死於此,叫封野如何苟活!”燕思空嘶聲喊道。
封劍平從懷中掏出了一遝布,放在了身旁:“思空,你足智多謀,能屈能伸,將來必是翻攪風雲的人物,我知道你留在這裏,是為了複仇,我已寫就一封血書,他日真相大白,這就是我對天下人的交代,就交給你了。”
燕思空一拳狠狠捶在鐵欄上,順勢跪了下來,哽咽道:“殿下,我求你,封野隻剩下你了,求求你跟我走吧,封野在等你,他在等你啊,你父子二人馬上就可以團聚了。”
封劍平眸中已是灰敗之色:“思空,我將封野托付給你了。”
回廊裏傳來一陣急促地腳步聲,封野黯啞的聲音從遠處傳來:“爹?”
燕思空身體驟冷,他眼看著封劍平閉上了眼睛,熱淚滾落的瞬間,木釵狠狠地刺進了胸口。
“不——”燕思空瞠目欲裂,連滾帶爬地衝進了囚室。
猩紅地血大股大股地湧出了胸膛,就像瞬間綻放又萎靡的曇花,揮灑之處帶走了所有的生氣,空氣亦為之窒息般地凝結。
燕思空接連點了幾處穴道,卻根本止不住噴湧的鮮血。
“爹!”封野捂著傷口、踉蹌地出現在囚室前,看到的卻是封劍平垂死的一幕。他瘋了一般衝進了鐵籠,跪爬到了封劍平麵前,撕心裂肺地吼道:“爹——”
燕思空呆滯地看著手上、身上的鮮血,視野中隻剩下抹殺一片的紅、令人戰栗的紅。
“我的……狼兒……”封劍平顫抖著伸出手,撫了扶封野的臉,“能再見你……一麵,爹瞑目了。”
“爹,你為何如此!你不要死,我求你了,爹,我們要逃出去,我們還要一起殺回來,爹!”封野淚如雨下,他徒勞地用手捂住封劍平的心口,鮮血從順著他的指縫狂流。
“我不能……走……我生得清白……死亦清白……狼兒……你要活下去……你要匡扶社稷,要蕩滌蠻夷,要……要拯救天下百姓……”
封野嘶喊:“我要爹看到,我要爹看到我殺光奸賊,我要爹看到我為封家洗清冤屈!爹,你要看到啊!”
“我……看得到……”封劍平凝望著封野的臉龐,那是世間他僅剩下的留戀,他就這樣看著、看著,瞳眸逐漸渙散開來。
“爹——”封野抱住封劍平,悲怮痛哭。
佘準衝進了牢房,急道:“世子,此時不是哀痛的時候,你要活著為殿下報仇,快走吧,來不及了!”
封野充耳不聞,這半年以來,從雲端跌落深淵,從兵權在握到家破人亡,他所承受的憤怒、憎恨、痛苦、絕望,都在這一刻爆發了。
佘準給手下人使了個眼色,幾人上來試圖拉開封野,封野被囚近半年,整個人枯瘦、衰弱不堪,卻不知哪兒來的力氣,將那幾人狠狠震開。
燕思空撲了上去,哽咽道:“封野,殿下已經走了,我們也該走了,你要活下去,你要……”
話音未落,燕思空已被狠狠推開,那一掌續了內力,將他推出去丈餘,後背衝撞在鐵欄上,痛得他臉都皺成了一團。
封野緩緩回過頭,如被逼到絕境地凶獸,寒聲道:“你與我爹……說了什麽?”
燕思空隻覺心都被揪緊了,他顫聲道:“殿下……殿下不願背著謀反之名逃走,封野,你是在懷疑我什麽!”
“我,懷疑你什麽?”封野滿臉的淚痕與血汙混成一團,整個人猙獰又狼狽,“兵符之事你如何解釋?倒戈謝忠仁求狗皇帝賜婚你如何解釋?我爹活生生的就死在你麵前,你如何解釋!”
燕思空如遭雷擊,一眨不眨地看著封野,突然間覺得這狀似瘋狂的、凶惡如厲鬼的人,他不認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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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野是出場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