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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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封野看著燕思空的眼淚,隻覺怒意攻心,他手握的匕首幾乎撞上燕思空的臉:“少做這幅無辜可憐的模樣,我便是一次次對你心軟,才讓你有恃無恐,你說有人陷害你,那匕首是哪兒來的,說啊。”
    “我不知道。”燕思空平靜地抹掉了眼淚,目光愈發冰冷,“我當初已經當掉了,它為何出現在此處,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二十年前在廣寧當掉的匕首,會在二十年後出現在千裏之外的太原?除了你帶在身邊,還有何種可能?你句句謊言,處處漏洞,你要我相信你什麽!”
    燕思空看向元少胥。
    元少胥的目光不易察覺地閃躲了一下。
    “闕忘不記得了,這匕首之事,便隻有你知道。”燕思空逼視著元少胥,咬牙切齒地說,“還有那日你冒然去我書房,不隻是為了提醒我爹的忌日吧。”
    這事就算是陳霂和沈鶴軒在背後搗鬼,也決計少不了元少胥的協力,隻有元少胥才知道這把匕首的意義,也隻有元少胥能夠獨自待在他的書房,竊讀軍務文書。
    元少胥裝作一臉沉痛的模樣:“南聿,你懷疑大哥陷害你?你我是一奶同胞的親兄弟,我為何要害你,隻是這二十年來,仿佛隻有我還記得兄弟之情,你……早已被權勢徹底腐蝕了。”
    燕思空凶狠地瞪著元少胥,第一次對此人起了殺心。如今最讓他痛恨的,是如此卑鄙下作的人,為何要長了一張與他此生最敬重的人神似的臉!
    “你還想誣陷別人?哪怕是自己的兄弟?”封野猙獰道,“也是,這都是你最拿手的,你對外人心狠手辣,對親近的人一樣毫不留情,還有什麽是你做不出來的?我隻是萬萬沒想到,你會為了陳霂,為了陳霂,背、叛、我。”
    “我沒有背叛你。”燕思空死死地盯著封野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道,“封野,你給我聽好了,我燕思空若背叛你,便叫我千刀萬剮,不得好死!”
    “我真想刮了你!”封野吼道,“我想剖開你的心胸,看看裏麵是不是空的。”
    “盡管剖吧!”燕思空狀似瘋狂地扯開了自己的衣襟,啞聲道:“我受夠了向你解釋,受夠了你的猜忌和羞辱,受夠了與你這般糾纏,我燕思空這輩子最後悔的,就是認識了你!”
    封野的瞳孔急劇緊縮,他猛地抽出了匕首,鋒刃閃爍著銀白的光芒,與他的眼神一樣森冷,電光火石間,他出手了。
    元南聿大驚失色:“不要——”他猛地撲向了封野。
    燕思空有所預料,他或許可以躲掉,但他硬是刹住了身體的反應沒有躲,而是閉上了眼睛。
    他隻是想知道,他想知道封野究竟會如何對他,哪怕代價是死。
    一道寒芒擦著燕思空的頭皮劃過,他的發髻被硬生生砍掉了。
    一頭墨雲般的黑發順著肩背披散下來,就像是天幕降落,奪走了這世間所有的光。隻是朝暮往複,黑夜再長,總能等到日出,燕思空卻不知自己還能不能再度窺見天光,他恐怕被永遠地扔在了漆黑之中——被自己曾經最愛的人。
    幾縷斷發落地,就像心碎一樣悄無聲息。
    元南聿一把奪下了封野的匕首,激動地吼道:“封野,事情尚未查清楚,你怎可莽撞!”
    “這把匕首,是我當年送給思空的信物,如今,卻被你拿去作與陳霂私通的憑證。”封野說到最後幾個字,聲音抖得不成樣子,眼睛紅得像是浸了血,“是不是我封野無論怎樣待你,無論給你什麽,都換不來你一次的真心?!”
    燕思空淚眼朦朧,卻忍著沒有落下來,他伶牙俐齒,舌燦蓮花,與人雄辯時從未落過下風,一生中所有百口莫辯的時刻,全都來自於封野的指責,也隻有這個人,能把他逼到這個境地,能傷到他這個程度,偏偏還自以為用情至深,他啞聲道:“封野,我真的倦了。我說過,我燕思空這一輩子,對不起的人太多,但唯獨沒有對不起你,為我自己都做不到的事,為你,我可以。你信與不信,我都不在乎了,在你眼裏,我再沒有清白二字,你說你對我情至義盡,很好,我也是,我對你,也情至義盡了。”
    他燕思空死心了。
    封野伸出手,一把揪住了燕思空的頭發,強迫他仰起頭來看著自己,他陰寒地說:“情至義盡,對,你我之間,再不必談什麽情義,我少時為你衝昏頭腦,犯足了蠢,丟足了人,自重逢以來,你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我都無法不懷疑,我再不會給你一絲一毫的機會利用我。”
    燕思空失聲笑了出來。
    他被情義二字裹挾,才真正是“犯足了蠢,丟足了人”。他和封野之間,究竟誰欠了誰,誰負了誰?前塵往事就如這三千煩惱絲,纏繞在一起打了死結,再也無法理清,唯有一刀斬斷,一了百了。
    死心了,便一了百了。
    封野看著燕思空仿若魂不附體的蒼白模樣,隻覺得下一秒他就要幻化成霧,煙消雲散,於是便下意識地抓緊了,牢牢地抓著。
    元南聿又上前來,分開了二人,他麵上亦是疲倦與恍惚,艱澀說道:“我會親自派人去抓回鐵杖子,在那之前……”
    “將這個通敵者關入地牢,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許探視、不許與他說一個字。”封野冰冷地說道。
    “封野!”
    元南聿還要說什麽,封野瞪著他:“你要抗命嗎?”
    元南聿怔住了,封野何曾用如此可怖的眼神看過他,他深吸一口氣:“封野,鐵杖子沒有歸案,可否將他先留在府內,等候發落。”
    封野抓起了元南聿的衣前襟,咬牙道:“當初我告誡過你什麽?他最會蠱惑人心,連你也被他蠱惑了,是嗎?你忘了是誰害得你流放西北?害得你與親人分離,連自己是誰都忘了?”
    元南聿皺起眉:“一碼歸一碼,此事……”
    “聿兒。”燕思空慘淡一笑,“不必替二哥求情,其實關不關我,有何打緊,一刀殺了我不是更痛快?”
    “你別說了!”元南聿喝道。
    “再者,他說的也對,我會蠱惑人心,我會騙人,你不該相信我。”
    “來人,帶走!”封野厲聲吼道。
    元少胥慢慢地退到一旁,陰沉地盯著燕思空,嘴角悄悄往上揚了揚。
    侍衛衝了進來,就要去架燕思空,燕思空一掌推開了來人,整了整衣襟,平靜地看著封野:“不要為難阿力,你動他一根汗毛,我就死在牢裏。”
    封野凶狠地看著他:“你不配與我談條件。”
    “那你盡管試試。”燕思空轉身,再也沒有看封野一眼,大步走了出去,走進了臘月肆虐的寒風裏,一頭長發烈烈飄動,他清瘦的身形很快就融入了夜色之中……
    封野踉蹌了幾步,從元南聿手中,拿過了匕首,緊緊攥著,痛快地閉上了眼睛。
    元南聿看向了元少胥,眼神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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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封野將他關在了關押重刑犯的地牢裏,如其吩咐,周圍的囚室全部被清空,連獄卒也隻有送飯時會出現,其他時候,空無一人。
    那囚室許是很久沒人住了,倒沒什麽難聞的味道,也不髒,隻是被子單薄,更別提有什麽炭火,他裹緊被子躺在榻上,凍得根本合不上眼。
    其實無論在哪裏,他都注定無法成眠,無論睜眼閉眼,眼前都是封野那仇視的目光,其實他時常困惑,他這輩子付出最多、妥協最多、顧念最多去對待的人,為何會與他反目成仇。
    從前他總想著自己過去欠封野幾分,而封野是天之驕子,從不低頭,所以他便處處隱忍,若退一步不能海闊天空,那便多退幾步,換做旁人,他隻會逼近,決不後退,但封野是不同的,他忍了,他讓了,他費盡心力輔佐封野,隻想看著封野名揚四海,功鎮千秋。
    為何落得這般下場呢?
    這個問題,他怕是一輩子也想不清了。
    那便想些能想清楚的吧。
    陳霂和元少胥,到底是怎麽給他下得套,是陳霂來找的元少胥,還是元少胥去找的陳霂?
    兩者皆有可能。
    元少胥將懷才不遇怨恨到了自己身上,所以想除掉自己。
    而陳霂在太原必然也有眼線,行軍打仗,若在敵營連個眼線都沒有,那不如趁早提頭回家,隻是不知這眼線究竟能探聽多少。
    無論如何,陳霂和元少胥一拍即合,派人千裏迢迢去遼東尋這枚匕首,元少胥以元卯祭祀為由,進入他的書房,偷窺了一些軍務文書,然後再讓鐵杖子當著元南聿的麵兒上演這樣一出戲,若隻有元少胥,封野一定懷疑,可元南聿不可能撒謊。
    說不定,說不定當初鐵杖子與他接觸,他派阿力去查此人時,就已經落入了圈套。
    如今人贓俱獲,整件事看似天衣無縫,他一時根本無法辯駁。
    如此周密的計劃,對人心的把控,長時間的鋪墊與籌謀,不是陳霂或元少胥想得出來的,這背後,隻有一個人可能辦到——沈鶴軒。
    想到沈鶴軒,燕思空露出一個冰冷的笑容。
    他和沈鶴軒你來我往,我坑你一回,你擺我一道,隔著這萬裏江山,下著一盤虛無縹緲、又鮮血淋漓的棋。
    這盤棋也許才開局,也許隻下了一半,也許已到了收盤。他已經無法揣度封野的心,因此他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活著走出這地牢,或什麽時候走出這地牢。
    這盤棋,沈鶴軒狠狠將了他一軍,真正打到了他的要害,實在是歹毒至極,而他現在卻已無還手之力。
    好累啊,他累到連一個手指頭也不想動彈,他感覺不到傷心、羞辱、憤怒,憎恨,什麽都感覺不到,他隻是覺得自己累了,不想再胡思亂想,不想再陰謀算計,不想再背負著對封野無望的期待,卻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倆人漸行漸遠。
    封野親口說了“情至義盡”。
    太好了,他們終於可以情至義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