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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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思空獨身來到牢房,見到了被關押於此的元少胥。
    元少胥蜷縮於角落,一身血汙,蓬頭垢麵。見到來人,他怔了一怔,下意識地偏過臉,既是心虛,也想掩藏自己的狼狽,但很快也知道此舉徒勞,他轉過身,但眼神遊移於地麵,沒有抬起來了。
    燕思空居高臨下地看著元少胥,心裏又是厭惡,又是憤怒,厭惡是對元少胥這個人的,憤怒,則是對著那張神似元卯的臉。他心目中的元卯,是個光明磊落、頂天立地的大英雄,既不會現出卑鄙狡詐之色,也不會因為身陷囹圄而低眉垂眼。他最最恨的,就是元少胥頂著這張臉,做出讓他不恥之事,玷汙了元卯留給他的記憶。
    沉默良久,元少胥才低聲道:“你很得意吧?”
    “你連累將士們慘死,聿兒被俘,我得意什麽?”
    元少胥心虛地抿了抿唇:“你究竟是要幫封野,還是要幫陳霂,你這樣見風使舵,誰敢信你?”
    “我見風使舵,也好過你自作聰明,累及三軍將士,你這樣的人還妄想做將領,你根本不配。”
    元少胥激動地轉過身,恨恨說道:“勝敗乃兵家常事,從前狼王給我的任務,我哪次怠慢?是你……都是你,在狼王麵前詆毀我,讓我不得重用!”
    “所以你就勾結敵軍陷害我,狼王若知道你通敵,你有一百條命也不夠死的。”
    “我沒有通敵。”元少胥叫道,“我沒有泄露軍情,沒有收他們賄賂。”
    “是嗎。”燕思空冷笑,“元少胥,你與我說這些,我會信嗎?說不定這次你假傳軍令,帶兵入埋伏,也是你和陳霂的奸計。”
    “沒有!”元少胥低吼道,“燕思空,你少血口噴人,我絕沒有背叛狼王。”
    燕思空寒聲道:“你離間我們,已經是背叛狼王了。”
    “你在狼王身邊,隻會妖言蠱惑他,隻會蓄意打壓我,聿兒是我的親弟弟,卻一再地因你而疏遠我,你、你就不該再出現!”元少胥看著燕思空的眼神,充滿了嫉恨。
    燕思空微微湊近了元少胥:“換做別人,我早已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可你是爹的長子,我真想留你一條命,讓你錦衣玉食,安度餘生,你為何要一再地得寸進尺?”
    燕思空那如夜空一般孤寒而深邃的眼神,令元少胥感到一陣顫抖,“怎麽,你想殺我嗎?”
    燕思空凝視著元少胥,沒有言語。
    元少胥開始心慌了:“思空,你不會真的要殺我吧,我、我好歹是你大哥。”
    “現在你想起自己是我大哥了?”
    “你我之間,確實有些誤會,但你也不好好地站在這裏……”
    “那是我命大,可你若有機會殺我,也不會猶豫吧。”燕思空冷冷一笑。
    “我、我不會殺你的,我到底是顧念兄弟之情的。”元少胥眼神有些慌亂,“思空,看在爹的份兒上,你放我走吧。”
    “放你走?”燕思空寒聲道,“我可以不殺你,但你隻有留在牢獄中,我才會安心。”
    “我不能留在這裏。”元少胥撲過來,抓住鐵欄,“放我走,思空,放大哥走吧!我保證不再與你作對,我發誓!”
    “你本也不是我的對手,談什麽作對。”燕思空慢慢地退開了,冷冷道,“元少胥,留你一命,是我對你最後一次仁慈,你在獄中給我閉緊了嘴,倘若亂咬,我必送你早點去給爹盡孝。”
    言罷,燕思空轉身走了。
    “思空,燕思空!”元少胥吼道,“放我走,你給我回來,放我走啊——”
    燕思空唇角含著一絲陰寒的笑,將元少胥的聲音遠遠地甩在了後麵。
    燕思空顧念元卯的恩情,對元少胥確實有些難以下殺手,不過,囚禁他,或許比殺了他,更解恨。
    ----
    元南聿被俘僅僅兩日後,封野派來使者,要與陳霂議和。這一次,封野提出的條件看來頗為真誠,不僅願意出讓鳳翔、慶陽、太原,更願意助陳霂回京登基,將來隻要求宣化、大同、黔州三府作為封地,並永不入京。
    大同、黔州此時本就已在封野手中,再加宣化一地,若能換來封野的擁護和中原的太平,那便是筆頂頂劃算的買賣——倘若封野真能說到做到。
    那使臣極盡諂媚地表達了封野對陳霂的傾慕與忠心,說封野在太原苦苦等待明主,陳霂攻打平涼、俘虜闕忘,令他寒心、傷心,請求陳霂不要聽信燕思空的讒言,同時,為了向陳霂表誠意,封野願將鳳翔雙手奉上,但陳霂要把闕忘放回。
    陳霂不動聲色地接待完了使臣,將人安排下去休息了。
    使臣一走,陳霂冷笑道:“封野竟真的要拿鳳翔換闕忘,名滿天下的狼王,如今也隻能在我麵前委曲求全罷了。”
    燕思空還回想著那使臣看他的眼神,那敢怒不敢言的模樣,著實有趣。
    沈鶴軒直言道:“殿下太年輕,稍稍得利,就有些得意忘形,輕敵可要不得。”
    沈鶴軒說話可不如燕思空那般好聽,頂的陳霂麵色一沉,但又不好反駁。
    燕思空也接續道:“兵不厭詐,殿下不可輕信封野,不過,此時封野確實示弱了,這是個好兆頭。”
    “那先生以為如何?照我看,他想贖回闕忘,就該拿慶陽來換,鳳翔到底是便宜他了。”
    “以城換人,可能是個陷阱,就算他真的送來慶陽,殿下敢進城嗎?萬一城內全是埋伏,就中計了。”沈鶴軒道,“依臣看,他如果真如自己所言,要擁立殿下,那就馬上退兵回大同,他一撤出中原,我們馬上放回闕忘,此舉也可以探出封野的虛實。”
    “好。”
    燕思空搖搖頭:“如此來回試探,殿下還沒厭倦嗎,平涼我們打都打了,便該一鼓作氣,攻下太原,唯有將他真的逼到走投無路,他才可能真的退兵。”
    “可如今以我的兵力……”陳霂皺眉道。
    “朝廷何時才能出兵?”
    “朝廷正在勸說各方諸侯勤王。”沈鶴軒皺眉道,“隻是幾年前削藩一事,大傷了諸王,如今還無人願意第一個響應。”
    “殿下娶了寧王之女,寧王與韓王是同母兄弟,應該最易勸動。”燕思空看向陳霂,“殿下可派人前往?”
    “自然派了。”陳霂歎了口氣,惱道,“這個韓王是個暴脾氣,性情極為古怪,聽說這幾年沉迷邪門教派,一般人的話都聽不進去。”
    燕思空撫了撫下巴,做出猶豫的模樣,半晌,他道:“這個韓王這麽難相予,必須得尋個機敏討巧之人,臣思來想去……除了我自己,想不到更好的使者人選了。”
    “先生願往?”陳霂眼前一亮,旋即又否決道,“不行,那韓王脾性陰晴不定,先生恐怕有危險……”
    燕思空笑道:“殿下是覺得臣惡名在外,怕他對臣不利嗎。”
    陳霂皺了皺眉:“我不能讓先生去涉險。”
    “各路諸侯都在作壁上觀,誰也不願意先淌這渾水,若無人響應,我們隻能眼看著封野繼續坐大,如今平涼城破,闕忘被俘,封野接連失利,軍心動蕩,正是擊敗他的最好時機,萬不可錯失啊。”
    陳霂暗歎一聲,沉默著。
    沈鶴軒斜倪著燕思空,眼神中不免有所懷疑,但一時也吃不透燕思空的虛實。
    燕思空想的,自然是來一招偷梁換柱,將元南聿以他的身份送走,隻要出了城,以元南聿的本事,輕易就能脫身,至於他,就算被陳霂發現了,大抵也不會殺他。
    總之,他現在顧不得自己了,元南聿留得越久,倆人的身份越可能被發現,就算暫且瞞得住,有沈鶴軒在旁邊煽風點火,陳霂為了下封野的威風,隨時也可能要了元南聿的命。
    燕思空又勸了陳霂幾句,他知道陳霂擔心的不僅僅是他的安危,還擔心他會回去找封野,因而著實費了一番口舌,最後答應用曲角派軍護送,陳霂才終於同意他出使韓王。
    沈鶴軒在一旁一直未言語,隻是目光變得愈發深沉。
    “臣還一事請殿下允許。”
    “先生請說。”
    “臣想審訊闕忘。”燕思空瞥了一眼沈鶴軒,“沈大人怕是沒問出什麽吧。”
    沈鶴軒冷道:“我打算先禮後兵,看他那樣子,怕是打算吃罰酒了。”
    “不如讓我試試吧,我與他畢竟有過交情。”
    陳霂點點頭:“也好。大牢守衛森嚴,先生拿我的令牌去吧。”
    ---
    入夜後,燕思空帶著上好的酒菜,去看了元南聿,元南聿和元少胥關押在一處地牢,但彼此相隔甚遠。
    平涼剛剛易主,城內少不了忠心封野和闕忘的將士,為了防止被劫囚,那原本有些簡陋的地牢,被陳霂派兵裏裏外外地包圍了起來,戒備極其森嚴,連隻耗子怕是都不能進出。
    但拿著陳霂令牌的燕思空,自然暢通無阻。
    進入地牢,燕思空見元南聿雖然衣衫髒舊,頭發蓬亂,但並未受刑,心中稍定,他命令獄卒道:“把牢門打開,你們都退下。”
    “這……”幾名獄卒麵麵相覷。
    燕思空舉起令牌:“我奉楚王之命前來,你們退到外麵即可,難道他還能飛出去不成?”
    “……是。”獄卒無奈打開了牢門,雙雙退了出去。
    待人都走幹淨了,燕思空連忙進入牢中,“聿兒,你還好嗎?”
    元南聿苦笑道:“我身上未受刑,心上卻是受盡愧疚折磨,日夜不得安寧。”
    “大丈夫休得自縛於一次的勝敗得失。”燕思空將酒菜從籃子裏拿了出來,“來,我們兄弟倆好好喝一杯。”
    元南聿有些遲疑地問道:“大哥……如何了?”
    燕思空麵色一沉:“你還想著他,你和將士們落到今日這般田地,全是因為他。”
    “我知道,但……”元南聿長歎,“我始終做不到冷心冷清。”
    “他還活著。”燕思空冰冷地說,“我留他一命,仁至義盡了吧。”
    元南聿點點頭:“軍有軍規,他犯下大錯,若由狼王處置,斬首也不為過,能留他一命,已是寬仁了。”
    “這是看在你和爹的份兒上,否則我絕不會輕饒他。”
    元南聿凝視著燕思空,輕聲道:“如今,我信你了。”
    “信我什麽?”
    “信你真的是燕思空。”
    燕思空一怔:“難道你……”
    “不。”元南聿搖頭,“我沒有想起來,但是,大哥對你,和你對大哥,我看得出來,你們之間是真的沒有兄弟之情。且你通敵一事,如今回想起來,是疑點重重,我曾對大哥旁敲側擊過,大哥的反應,看著心裏怕是有鬼,若不是狼王派我來守慶陽,我一定會將鐵杖子找出來對質。”
    燕思空倒了兩杯酒,低聲道:“我早已說過,大哥從頭到尾都在撒謊,無論是你我二人的身份,還是通敵一事,若我與他真是親兄弟,他會這樣對我嗎。”
    元南聿難過地長歎了一聲:“如此一來,我與他才是一奶同胞的親兄弟。”
    燕思空苦笑:“沒錯。”
    元南聿舉起酒杯:“這一杯我替大哥向你謝罪,我不為大哥辯解,也不求你原諒大哥,但你留他一命,我感激不盡。”
    “我這樣做,不僅是為了你,也是為了報答爹和娘的恩情。”燕思空舉杯與他相碰,“聿兒,你記著,你我之間的情分更甚親兄弟,當年你為我頂罪流放,我便願意用餘生還你這份情,我一定會救你出去。”
    元南聿激動地說道:“謝謝你……”他猶豫了一下,喚道,“二哥。”
    這一聲“二哥”,硬生生叫得燕思空紅了眼圈,他抓著酒杯的手都在發抖。
    “二哥”!他的聿兒終於再次叫了他“二哥”,這一聲“二哥”,跨越了整整二十年啊!隻為了這一時一刻,老天對他再薄情、再狠毒,他也可以釋懷,畢竟,他們兄弟得以團聚。
    “二哥。”元南聿抓住了燕思空的手,“若我能逃出去,一定會向封野說明真相,其實當年的思空是你、還是我,根本不重要,他心裏麵的,是你這個人,與名字無關。”
    燕思空搖搖頭:“不必再與我提他,永遠都不要提,二哥為你做的,也與他無關。”
    元南聿欲言又止。
    燕思空重重撞了撞他的杯子:“來,幹!”
    倆人豪氣對飲,幹盡了杯中酒。
    燕思空一邊給元南聿添酒加菜,一邊說出要如何送他出逃。
    “我扮成你?”元南聿一驚。
    “對。”燕思空堅定地說,“唯有你我身份互換,你才能逃出生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