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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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野微微低下頭,沉沉地說:“知道了,下去吧。”
那傳令兵見封野麵上一絲喜色都沒有,大為不解,但也知道自己得賞的美夢徹底落空了,悻悻退了出去。
屋內陷入難堪地沉默。
許久,燕思空率先開口道:“恭喜狼王。”封野要有孩子了,太好了,封家後繼有人了。
封野抬起頭,看著燕思空:“你為我高興嗎?”
“高興。”燕思空說不上心裏什麽滋味兒,他並不難過,也不憤怒,他隻是……隻是覺得在頭頂上一直懸著的鍘刀落下來了,而他也沒有死,如此而已,他道,“靖遠王地下有知,定會欣慰的。”
“是啊,爹會欣慰。”封野的眼神空洞而冰冷,“回憶起少時,我幻想過無數遍,要如何與他開口,告訴我不要娶妻,不要生子,隻想與你長相廝守。我是鬼迷了心竅,才會為了你,生出那樣大逆不道的想法,我真對不起爹娘和我大哥。”
燕思空感到陣陣窒息,他的眼神變了又變,表情卻未動,淡淡道:“誰不曾年少輕狂。”
他們幼年相識,少年相知,如今雙雙到了而立上下,記憶中的彼此早已麵目全非,獨獨執念卻化作夢魘,糾纏不休。
封野死死盯著燕思空,聲音發顫:“我與你,在牢中成了親,可你還是跑了,我知道在你心中,連一絲情義都不剩下了,也好,因為我的,也早已消磨光了。”
燕思空點點頭:“好,甚好。”
“如今我有孩子了,隻可惜,你體會不到當我知道你娶妻生子時的心情。”封野說著,不自覺地咬住了嘴唇,眸中盈滿了恨意與不甘,“為什麽你體會不到,我真想讓你嚐嚐,我嚐到的那些。”當他在陰暗的地牢裏受盡折磨,眼看著家破人亡卻無能為力時,當他感受著父親的體溫在他臂彎中消失時,當他被迫以死囚的身份狼狽逃出京師時,他曾經最愛的人,正在迎娶金枝玉葉的皇女,焰火、鑼鼓、喜樂充斥著全城,一刀一刀地捅碎了他的心。
燕思空冰冷地說:“因為我本是無情之人。”
“對。”封野陰沉一笑,“你何止無情,你根本沒有人心。”
燕思空低聲道:“封野,好好對你的妻兒吧,我願你開枝散葉、子嗣繁茂,願封家薪火相傳、世代榮華。”
“我會的。”封野雙目通紅地瞥了燕思空一眼,起身走了。
燕思空不堪重負般垂下了頭。他輕撫著心髒,告訴自己,會好的,慢慢的,也就釋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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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南聿已經多日沒有踏出房門半步,一來,多說多錯,他怕被拆穿,二來,他不想見到陳霂。
這些天唯二接觸過的,除了仆人,就是前來向他通報的一名侍衛,那侍衛奉沈鶴軒之命前來,詢問他是否同意將元少胥與闕忘一同送往鳳翔,與封野交換鳳翔城。
他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心肺都幾乎要炸開了,原來,隻要晚上兩日,他就不用遭受那一夜的淩辱,還可以帶著大哥離開,隻是,若不是他,那便是燕思空……是他命該如此嗎?
他心中五味陳雜,不敢再想下去。燕思空和元少胥能夠離開,也好,通過侍衛的嘴,燕思空向他承諾留大哥一命,改為去給爹終身守靈贖罪,總比永遠囚禁在監牢中好。
至於他,隻盼著早日去培安,從此地脫身。
自那夜之後,他與陳霂還未打過照麵,但陳霂每日都在門外向他請安,大概也自知理虧,並未強行進來,但從口氣中,元南聿聽得出其耐心快要耗盡了。
除了怕被拆除外,他不想見陳霂的最大原因,便是怕自己克製不住下殺手。他一堂堂七尺男兒,遭此奇恥大辱,惟有手刃仇人,方能一解心頭之恨,但他也知道,殺了陳霂,不但他活不了,被陳霂俘虜的三千將士,也會跟著陪葬。
況且,若真的能一擊絕殺,他送了命也算值得,但陳霂並非手無縛雞之力的皇親貴族,相反,燕思空說過,此人自小師從大內第一高手祝蘭亭,那些年在雲南也從未懈怠,武藝了得,若功虧一簣,他和將士們就白死了。
隻是,避而不見並非長久之計,若真的見了陳霂,他能克製住殺意嗎。
果不其然,沒要了幾日,陳霂就失去了耐性,他叩門的力度明顯重了許多:“先生,你一直躲在屋內,難不成要躲一輩子嗎?今日我便來向你賠罪。”
元南聿的臉上醞釀著風暴。
“先生,我還有要事與你商議。”
元南聿深深皺起眉,他猜想是出使培安一事,那是他逃跑的機會,他心中猶豫著。
“先生不願開門,我便隻能進去了。”陳霂頓了一下,吱呀一聲推開了門。
元南聿正坐在桌前,他故意散亂著頭發,遮擋一些臉,冷冷地瞪著陳霂,他的手在袖中握成了拳,用力之大,指甲幾乎陷進肉裏,唯有這樣,他才能強迫自己冷靜。
陳霂卻是一眨不眨地盯著元南聿,目光熱烈而專注,麵上甚至毫無心虛與愧疚,跟他這幾日在門外說的截然相反,他輕聲問道:“先生,你可好些了?”
“少廢話,我何時去培安。”
陳霂柔聲說:“先生這些日身體不適,不宜出使,沈鶴軒去信讓寧王世子替先生去了。”
“你說什麽!”元南聿狠狠一拍桌子。
這一聲低吼氣勢迫人,充滿了力量,陳霂震了一震,心中狐疑,這聲音、這怒意、這擊案的力道,都不太像是燕思空。
陳霂以為他盛怒未褪,耐心解釋道:“寧王世子是韓王的親侄子,韓王性情乖戾,由他去,更加合適,先生就不必遭那舟車勞頓的罪了。”
元南聿氣血上湧,恨不能撲上去將陳霂撕碎,他不敢相信,他與燕思空交換身份,被陳霂下藥算計,這些天來忍辱負重,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能夠出使培安,在途中逃走。可現在連這唯一的指望都破滅了?!
元南聿戾氣四溢,心中滿是不平。
陳霂被眼前的“燕思空”驚到了,但這種種的不尋常都被他以那夜的“變故”解釋了,燕思空的憤怒比他想象中更甚,他低著頭說道:“我知先生怪罪我,我酒醒之後,亦是羞愧不已。”
“閉嘴!”元南聿厲聲道,“滾出去。”
陳霂深吸一口氣:“我向先生發誓,拿我母妃發誓,齊曼碧給你下藥,我事前並不知情,自我娶妻後,她自覺受到冷落,便想出這等下作的法子討好我,我那日又喝多了,才……”
“滾——”元南聿的理智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他不想死,他想活著報仇,可陳霂再說下去,他怕就控製不住了。
陳霂低聲道:“我向先生請罪,為了平息先生的怒意,我將她帶來了。”
“你……”
“來人,給我帶上來。”
話音剛落,房門再次被推開,兩個下人架著齊曼碧拖了進來,扔在了地上,她哭得雙眼通紅,神情驚恐,看上去真是楚楚可憐。
元南聿看著地上的女人,目光冷冽。
“王爺,王爺饒命啊,燕大人,妾身知錯了,燕大人,求您饒了我吧。”齊曼碧用力地磕著頭。
陳霂瞥了一眼這個陪伴了自己多年的女人,眸中卻沒有一絲憐憫,他衝元南聿道:“先生,此女罪不可恕,今日我便將她就地正法,以償罪孽。”
齊曼碧瞪大了眼睛,滿臉恐懼,她撲上去抱住了陳霂的腿,哭叫道:“王爺饒命,王爺饒命,我有身孕了呀王爺,我有了王爺的孩子啊,王爺饒了我吧!”
陳霂低頭看著她:“當真?”
“真的,妾身怎敢騙王爺,王爺自可叫大夫來診,王爺饒了我吧,饒了我吧。”齊曼碧那一張美豔的臉蛋已經哭得變了形。
陳霂麵無表情道:“哪又如何?你腹中的,不過是輕賤的庶子。”他一腳踢開了齊曼碧,“行刑。”
兩個下人撲了上來,一人抓住齊曼碧,一人將白綾繞頸,狠狠勒住了。
齊曼碧抓著白綾,臉漲得通紅,兩腿無力地蹬踹著,一雙拉滿血絲的眼眸中隻剩下無邊的絕望和痛苦。
眼看著齊曼碧就要沒氣了,元南聿咬了咬牙,他厲聲道:“夠了。”
下人聞聲鬆開了手,齊曼碧無力地軟倒在地上,佝僂起纖瘦地身體,兩眼翻白,不住地咳嗽著。
陳霂看了元南聿一眼:“先生何必對這個賤人心軟。”
元南聿心下寒涼,陳霂對一個侍奉自己多年、甚至懷了自己孩子的女人都能這般冷酷無情、痛下殺手,此人之陰狠,蟄伏在那年輕俊逸的表象之下,令人頭皮發麻。
他沒有理會陳霂,而是瞪著齊曼碧:“你為何要給我下藥,為何能幹出這般下作之事。”他這樣問,原是想打陳霂的臉,他不相信陳霂對此事不知情,就算齊曼碧不敢說,生死關頭,驚魂甫定,他也能逼問出來。
齊曼碧跪趴在地上,哭道:“王爺饒命,先生饒命,是妾身的錯,妾身隻是……是先生……先生說要幫妾身的……”她剛剛死裏逃生,此時大腦混沌,一心隻想把自己摘幹淨,便開始強詞奪理。
此言一出,元南聿如遭雷擊。
“你說……什麽?”元南聿顫聲道,“‘我’……要幫你?”
“都怪我,都怪我。”齊曼碧哭道,“先生說、說與我容貌相似,可兄妹相稱,先生還記得嗎?先生見我不得王妃喜歡,便說願意幫我,先生記得吧,那日在院中我們說過的話,先生是可憐我……”她開始對著元南聿磕頭,“是妾身愚蠢,先生是好意,都是我的錯。”
陳霂狐疑地看了元南聿一眼:“先生,她說的……”
元南聿卻是麵色慘白,身體克製不住地顫抖。
燕思空,曾說過要“幫”齊曼碧?怎麽幫?如何幫?
齊曼碧說話有些語無倫次、沒頭沒尾,元南聿便以為她是當著陳霂的麵兒,不敢說實話,實際是在隱晦地提及倆人的瓜葛,向自己,不,向燕思空求救。
難道……難道……
元南聿不敢往下想,思緒卻向著最壞的念頭一路狂奔。
燕思空與他交換身份之後,帶著元少胥去了鳳翔,而他卻被困平涼,被陳霂淩辱,甚至出使培安也化為泡影。兜了這樣一大圈,燕思空平安離開,而他,隻是換了一個地方被囚禁。
難道,這是燕思空和齊曼碧計劃好的?
這個想法一冒出來,就令元南聿背脊發寒。
不,不可能,他們是兄弟,燕思空不可能這樣對他。
可是……
元南聿腦中回蕩著齊曼碧的話,“先生說願意幫我”,幫她什麽?是幫她,還是幫自己?陳霂非善男信女,他對燕思空動情已久,隨著年齡漸長,權勢在握,怎能忍受燕思空的一再拒絕,燕思空心知肚明,便讓他代為……
不!
不會的,不可能,燕思空不會這樣對他,不可能!
元南聿一手掃落了桌上的所有東西,啞聲道:“滾,都給我滾出去。”
陳霂神情古怪地看了元南聿一眼,眼前之人,言談舉止真的愈發不像燕思空,他實在不相信一輩子都活在漩渦中心、見慣了大風大浪的燕思空,會因那事而性情大變。
但除此之外,也沒有更好的解釋了。
陳霂柔聲道:“先生網開一麵,我便留著此女,他日先生反悔了,也任你處置。明日,我將起兵太原,先生與我同去。”
元南聿垂著頭,用青絲擋住了臉,肩膀不停抖動著。
滾,全都給我滾。
元南聿心中吼叫著。他用所有的力氣繃住了理智的最後一根弦,若陳霂再不走,他就要大開殺戒了。
陳霂給下人使了個眼色,將齊曼碧拖走,自己也慢慢退了出去。掩門的瞬間,他從門縫中最後看了裏麵的人一眼,唇角勾起一抹狂妄的笑。
燕思空,你終歸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