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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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沈鶴軒同意後,燕思空給阿力留了一封信,說明自己因擔心他挽留而故不辭而別,將與佘準匯合後一同前往遼東,讓他照顧好盈妹和肚子裏的孩子,並在信中留下了一兒一女兩個名字,那是小兩口要求燕思空取的。
當初要給阿力張羅一個 家,就是為了能夠將阿力留在一塊土地上,不必再跟著自己顛沛流離,如今有老婆孩子在,阿力定然是放不下的,他希望他們再也不見,如此一來,他就不會將厄運帶給在乎的人。
燕思空的手腳被鎖上了鐐銬,塞進了馬車裏,就跟他悄無聲息地來到霸州一樣,他又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沈鶴軒的腿確如他所言,殘廢了一條,處處要拄著拐杖,燕思空見他行動不便的樣子,心中並非沒有愧疚,但愧疚抵不過後悔——沒能徹底殺死沈鶴軒的後悔。
霸州距太原原本隻有半月左右的路程,但封野如今大權在握,眼線遍布天下,為防路上生變,他們不敢做官兵的打扮,不敢進城住客棧,能繞小路的盡量不走官道,且晝伏夜行,走得十分慢。
燕思空一直想找機會逃走,但沈鶴軒防他防得緊,身邊時時刻刻都有人盯著。
某日,他們在山中休息,沈鶴軒要燕思空來與自己下棋。
燕思空舉起了雙手:“沈大人要我帶著鐐銬與你下棋?”
“有何不妥?你要動的隻有手指頭。”沈鶴軒又點了點腦袋,“和這裏。”
燕思空放下了手,坐在了沈鶴軒對麵:“我許久不下棋了。”
“我也許久不下棋了。”沈鶴軒輕輕撥弄著白子,“棋逢敵手,是人生一大快事,若老是贏,便沒什麽意思。”
“深以為然。”燕思空用兩根修長的手指撚起了一枚黑子,“不才先行一步了。”說著將黑子置於一角。
沈鶴軒也夾起一枚白子,落於黑子對角星位的另一角。
“你養傷的這些日子,可知道天下變成了什麽樣子?”沈鶴軒道。
燕思空淡道:“佘準隔段時日,會給我送來情報。”
“那你也該知道,封野這個攝政王當的……”
“如今局勢動蕩,他所作所為,確實令人詬病,但結症並不全在他,若非內憂外患,四方不平,他身邊謀士眾多,不至理不好政。”他無意為封野辯解,隻是事實如此,封野不是帝才,但絕非庸才,但要時時防備著內禍外敵,哪裏還有的心力治國。
“你心裏清楚,封野當權會發生什麽,如今各路諸侯都在圈地自重,京師這般模樣,地方必然尾大不掉,趙大將軍病逝,遼東危急,不出一年,天下必亂。”沈鶴軒重重地落下犀利地一子。
燕思空沉聲道:“我知道。”
沈鶴軒冷道:“你知道,你還將他送進了紫禁城,你知道,你還火燒楚王的糧草。”
“其實有沒有我,封野多半都會勝,若沒有我,他便沒有楚王這個敵手,也許勝得更早。”燕思空持著黑子,思索著該落於何處,“我曾想以一人之力操控局勢的趨向,由楚王做皇帝,我與封野輔佐,最後發現,是我自不量力,事態根本不由人力所控。下棋,不過一張棋盤,黑白兩子,我可以走一步算十步,但命啊,變故叢生,連下一步都難以預料。”
“你攪得天下大亂,可有一絲悔悟?”
“我犯下的錯,造下的殺孽,罄竹難書,九世輪回也難以償還。隻是,沒有我,天下就不會亂嗎?”燕思空輕輕一笑,落下一子,“沒有我,閹黨還能繼續為禍江山至少十年,沒有我,封劍平也會被冤殺,沒有我,陳霂也不會甘心一輩子做個被‘流放’的廢太子。”
沈鶴軒看著棋局,沒有說話。
“我經曆了那樣多的勝與敗,對與錯,喜與悲,才終於明白,人在時代的洪流之中,便如一瓢水,有的盛得多,有的盛得少,可即便奮不顧身地投入其中,也至多濺起一瓢水的浪花。”燕思空看著沈鶴軒,“當然,這並非說我們就該隨波逐流,因為一瓢水接著一瓢水,聚水成海,有些事,總得有人去做。”
沈鶴軒嘲諷道:“狂妄。你始終覺得自己是在救世救民,卻不想想那些枉死的無辜將士,他們因何非要自相殘殺。”
“我是在救亡圖存。”燕思空平靜地看著沈鶴軒,“大破而後大立,免不得犧牲。”
“你又怎知犧牲了這一切,就能力挽狂瀾?”
“你又怎知不能?”
沈鶴軒咬牙道:“你睜開眼睛看看這千瘡百孔的江山。”
燕思空漠然道:“你要拖著病軀往前爬,我要剔骨療傷後輕身上陣。沈大人,對與錯,或許這一世都不會有答案,或許今日的答案明日又有反複,或許百千年後再看,已無關對錯。你我今日皆是局中人,何必據此爭長短,且留待後人評說吧。”
沈鶴軒重重地籲出一口氣:“如今能持危扶顛的,隻有楚王,隻有他登基,內能服朝臣,外能定藩王,繼續讓狼王攝政,大晟江山,必毀於一旦。你不能為了一己私心,置萬民於水火之中。”
“假使今日坐在皇位上的是楚王,封野會善罷甘休嗎?他必會傾其所有與楚王對抗。大晟的命數到了,今日不亂,明日亂,明日不亂,他日亂,這災禍是你能捂住的嗎?”
沈鶴軒陰沉地看著燕思空:“若真如你所說,他二王注定要逐鹿中原,如今的局麵是你想要的嗎?”
燕思空頓了頓:“不是。”
“讓他們為皇權帝位廝殺,窮兵黷武,惹得諸侯並起,蠻夷乘虛而入,是你想要的嗎?”
“不是。”燕思空篤定道。
“今時今日之殘局,雖說不能全歸結於你,但你在其中推波助瀾,‘居功至偉’,你不可否認吧?”
燕思空定定地看著沈鶴軒:“沈大人想說什麽,不妨直言。”
“你仍有機會撥亂反正、扭轉乾坤,如你當初設想的那般,讓楚王登庸。”
燕思空淡淡搖了搖頭:“我沒有本事可以讓封野放棄無上皇權,其實你心裏清楚,封家軍已經住進紫禁城,付出通天的代價,也未必能打敗他。不如省些力氣和犧牲,你若能勸楚王擁護新帝,助現在的朝廷統禦四方,則很多危機都能迎刃而解。”
“封野根本治不了國。”
“封野治不了國,但天下不乏治國之能士,如今封野提拔重用的,全都是我向他引薦的治世能臣,但他抵禦四方壓力,根本無法好好理政。”
“狼王不讓,楚王不退,我中原子民自相殘殺,豈不是給金人大開國門?”
“我正是為此要去遼東。”
沈鶴軒冷哼道:“你去遼東又能做什麽?你一介千夫所指的罪臣!”
“遼東副總兵梁惠勇,是我養父的舊部,如今執掌遼東兵權,我要去幫他。”燕思空麵無表情道,“而且,隻有我現身遼東,才可能讓封野發兵救遼東。”
沈鶴軒眯起眼睛:“你肯定他會為你發兵遼東?”
“他為與楚王和各藩王對抗,絕不會擅動大軍,但我若在遼東,至少闕忘會請兵來援。”燕思空盯著沈鶴軒的眼睛,“此時不指望封野救遼東,難道指望自顧不暇的楚王嗎?”
沈鶴軒凝視著燕思空,半晌,道:“好,我帶你去遼東。”
燕思空一怔:“你……你為何會突然改變主意?”
“因為我今日收到軍報,卓勒泰已經帶著金兵野渡潢水。”沈鶴軒沉聲道,“遼東危在旦夕。”
燕思空瞪直了雙眼:“才剛剛入冬……”
“不錯。”
“你剛剛在套我的話。”燕思空眯起眼睛,“你以為封野出兵遼東,陳霂就能攻進紫禁城了嗎?”
“不,我以為我大晟北境之門戶斷不可破,眼下這比誰當皇帝重要。”
燕思空倒吸一口氣,身體開始微微發抖。
沈鶴軒道:“我將你交給楚王,也不過是脅迫封野一二,但他不可能為了區區一個人,把皇位讓出來,此時遼東更需要你。”
燕思空斜睨著沈鶴軒:“沈大人深明大義,在下佩服。”
“你似乎不信啊。”
“我信沈大人看中遼東,但我不信你沒有調虎離山之心。”
沈鶴軒勾唇一笑:“若既能救遼東,又能奪回京師,豈不是一石二鳥。封野未必會救你,也未必會救遼東,但他如有機會既能救你、又能救遼東,我與你一樣,猜他定會出兵。如此一來,將你送往遼東,豈不比送給楚王有用。”
“沈大人好計謀。”燕思空輕輕落下一枚黑子,“隻是你亦在這局中,難免一葉障目,不要大意了。 ”他故意加重了“大意”二字
沈鶴軒低頭一看,談話間,黑子白子已經遍布棋盤,燕思空落下最後一子,將白子圍困在了邊角,封絕了出路。
沈鶴軒瞥了燕思空一眼。
倆人垂眼盯著棋盤,快速盤算著,最終,燕思空笑了:“在下勝了半子,承讓了。”他站起了身。
“燕思空。”沈鶴軒道,“你如今不過是涸轍之鮒,命在旦夕,倘若被我發現你有任何不軌之企圖……”他拍了拍自己那條瘸腿,“我是不會對你手軟的。”
燕思空輕慢道:“那就勞煩沈大人,小心著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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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卡了,憋了大半天……
倆人快見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