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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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回到家,燕思空親自給元南聿處理了傷口,看著那胸背上的道道疤痕,他心裏難受極了,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
大約是感覺到了什麽,元南聿安撫道:“二哥,這些全都是皮肉傷,不打緊的,你別擔心,我身體硬實得很。”
燕思空低低“嗯”了一聲。元南聿跟著封野從兩千兵馬一路打來了三十萬大軍,刀裏來血裏去,怎可能隻受過皮肉之傷,這話不過是寬慰他罷了。
“你才真是傷了根本,今天的藥喝了嗎?”
“你那藥真是苦得要命。”燕思空小聲抱怨。
“哪裏有不苦的藥。”元南聿追問道,“喝了嗎?”
“喝了,早早就喝了。”燕思空無奈道,“要喝到什麽時候?”
“喝到你好起來。”元南聿捏了捏燕思空尖瘦的下頜,笑道,“如今我逼你喝藥,像不像小時候你逼我讀書?真是一報還一報。”
燕思空也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你可得意了吧。”
“那是。”元南聿拍了拍身下的床榻,“就在這間屋子裏,我每天一睜開眼睛,你就逼我晨讀,晚上睡前還要背詩,如今我就盯著你早晚喝藥,一頓都不能落下。”
“好,都聽你的。”燕思空為元南聿仔細包紮了起來。
元南聿動了動胳膊,滿不在乎道:“金狗的刀槍太鈍了,一點都不疼。”
燕思空撫摸著元南聿的背脊,輕聲道:“聿兒,有件事二哥想同你聊聊。”
“什麽?”元南聿莫名地緊張了起來。
“你如今年紀不小了,怎地還不娶妻生子?狼王說他勸過你,你沒答應。”
元南聿眨了眨眼睛:“我從前說過……”
“你從前說過,大業未成,要先助狼王入主京師,如今你的理由又是什麽?”
元南聿小聲道:“基業未穩。”
“我看這都是借口。”燕思空皺起眉,“狼王說了,京師名門貴女任你挑選,聿兒,你要為元家、也為自己綿延子嗣啊。”
元南聿低著頭:“大哥有兩兒一女,元家早就後繼有人了。”
“大嫂不過區區縣丞之女,且大哥如今那般模樣,他的兒子能有多大出息?你不一樣,你是狼王的前鋒大將軍,名滿天下的封狼騎主將,你就是想娶公主也未嚐不可,如此一來,既能鞏固自己的地位,也可保後代出身尊貴,還能為元家光耀門楣。”
元南聿轉過了身去,背對著燕思空說道:“我可將侄兒們帶在身邊教養。”
“侄兒是侄兒,你難道不想有家室雄厚的妻戚和自己的孩子?”
“……”
“聿兒。”燕思空繞到元南聿麵前坐下,“你可是真心喜歡那個煙花女子?”
“我……”
“你若真心喜歡她,便收了她做妾,這也不礙什麽,你是擔心流言蜚語嗎?二哥可以為你做主。”
元南聿抿了抿唇:“二哥,我……我不想娶妻。”
燕思空瞪直了眼睛:“你說什麽?”
“從前我浪蕩江湖,居無定所,不敢娶妻,如今我整日與刀光劍影為伍,不知哪一天就要喪命,更不敢娶妻。”
“正因如此,才更要早早留下後代。”燕思空道,“爹娘已經不在,大哥又已失智,你的婚姻大事,便該聽二哥的。”
元南聿回避著燕思空的眼神:“那便等我助狼王擊退了蠻夷,穩定了朝局不遲。”他道,“時候不早了,二哥回去歇息吧。”
燕思空眯起眼睛,用審視地目光看著他。
元南聿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
燕思空歎了一口氣,原是不想提,但若不問個清楚,似乎解決不了問題,他隻得道:“可跟陳霂有關?”
元南聿麵色一變,沉聲道:“不是。”
“從前你我無話不談,現今,二哥對你也可以毫無隱瞞,你呢?”燕思空直勾勾地盯著元南聿,“你可要跟二哥談談你的心結?”
元南聿暗暗握了握拳頭:“唯獨此事,我不想與任何人談。”
“你可是苦於流言……”
“二哥!”元南聿口氣生硬,隱含著怒意,“我說了我不想談。”
燕思空又歎了一聲,他見著元南聿此時的模樣,隻覺得心疼。
元南聿背對著燕思空,低聲道:“若不能打敗陳霂雪恥,我絕不娶妻。”
燕思空站起身:“二哥不會再逼你了,你好好休息吧。”
元南聿目送著燕思空離開,在原地僵立良久,才一臂掃落了桌上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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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金兵劫走的糧草超過了萬石,這一趟著實損失慘重。
廣寧城的糧草原本夠至少一年之需,但封野再是神勇,也不能撒豆成兵,他帶來的七萬大軍和戰馬,哪一張嘴不要吃飯,以現有的糧草供這十一萬兵馬,不出三個月就會斷糧。
且如今是嚴冬,要籌措糧草,談何容易,更不說糧道已經暴露,再運亦是危險重重。
沒想到比金兵的刀槍更快地駕到脖子上的,是缺糧。
原本封野就被兩麵拉扯,分身乏術,隻想速戰速決,現如今卓勒泰隻需隻圍不攻,活活拖到他們斷糧,就能不戰而勝。
封野已經緊急去信要封長越再運糧草,可封長越一心希望他回京,就算有糧草,定也不會痛快運來,如今真是進退維穀。
陳霂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如今該是分外痛快吧。
燕思空沉下心來給沈鶴軒寫了一封信,要他規勸陳霂,切莫重蹈太上皇的覆轍,舍遼東以圖江山,否則必遭天下人唾罵,且唇亡齒寒,遼東是大晟北境之門戶,豈能被蠻夷叩開。
他知道沈鶴軒一心為國,不謀私欲,是絕不會同意陳霂與蠻夷私通的。如今唯一有可能阻止陳霂的,恐怕也隻有沈鶴軒了。
寫完了信,他去親自交給封野,讓封野命人以最快的速度送去太原。
但見封野麵上陰雲密布的模樣,燕思空心裏也很不是滋味兒。
攻,他們尚有辦法防守,可不攻,便隻能這樣幹耗著,他們實在耗不起了。
封野收下了信,抬頭看著燕思空:“你怎知沈鶴軒不想趁此機會收複京師?”
“他是社稷之臣,不是陳霂的臣,他知道守住遼東比誰當皇帝重要。”燕思空篤定道,“他絕對不會舍棄遼東。”
封野沉聲道:“可就算他有心要幫我們,陳霂會聽他的嗎?”
“若陳霂連他的也不聽,便無人能阻了。”
封野傳來了近衛,並吩咐他八百裏加急送往太原給沈鶴軒。
燕思空在封野身旁坐下了,許是今日太冷了,許是壞消息太多了,他連站著的力氣都要被抽空了。
封野歎道:“思空,如今形勢對我們極其不利,若等下去,無異於坐以待斃,必須主動出擊。”
燕思空凝重道:“二十年前廣寧能守住,靠的是這城牆,主動出擊,便是放棄城防,便是以吾之短,擊敵之長。”
中原以步兵為主,蠻夷以騎兵為主,放棄城防便是無險可守,相會於平原,簡直讓金人占盡優勢,更遑論金人的兵馬倍於他們。
這仗要怎麽打?
“再耗下去,糧草沒了,必敗無疑,若主動出擊,尚有一線生機。”
燕思空雙目空洞地望著前方,一時間腦中思緒煩亂,也抓不出個靈光的。
封野扭頭看著燕思空,並輕輕抓住了他的手:“就算無城可守,我們也能打敗他。”
燕思空沒有抽回手,而是盯著封野的手,發著愣,想著他們曾經攜手打過的那些勝仗。
若換做旁人,在這樣的境地之下說出這樣大言不慚的話,燕思空怕是要惱,可封野說出來,他卻感覺心中安定了一些。
這世上怕也隻有封野能說、敢說這樣的話,而他還覺可信。
“我的封狼騎,不遜於他的朵顏衛,我的率然軍和千機營,更比他厲害得多,就算我們無城可守,就算他兵力倍於我,又有何懼。”封野正色道,“空兒,你我聯手,當所向披靡。”
燕思空咬了咬牙:“你說得對,我們該主動出擊,絕不能坐以待斃,但我們不能完全放棄城防。”
封野眯起眼睛:“我們要想辦法誘卓勒泰攻城。”
“不錯。”燕思空思忖道,“讓卓勒泰以為我們快要斷糧了,而後主動進攻,再敗回廣寧,誘卓勒泰攻城。”
“你想我所想。”封野寒聲道,“恰好有一個人,可以利用。”
“誰?”
“韓兆興。”
聽到這個名字,燕思空目光驟冷。
“我今日剛剛接到叔叔的信報,他在查泄露糧草消息的內奸時,意外揪出了藏得極深的閹黨餘孽,此人交代,他與韓兆興的長子一直有往來,且廣寧城內也有韓兆興的眼線,我們剛好可以將計就計,讓卓勒泰以為我們糧草將盡,不得已之下才主動出擊。”
“好!”燕思空狠狠說道,“或可一並除掉這個孽畜。”
封野靜靜凝望著他,不禁微微一笑:“空兒,你說與我無話可說,可在帶兵打仗上,你我之默契,世間無人能敵。”
燕思空似乎才回過神來,他默默抽回了手:“正事要緊。”
“放心吧。”封野目光堅定而犀利,嗓音低啞卻帶著令人心安的沉穩,“我承諾你會守住遼東,萬死不辭。”
聞言,燕思空抬頭對上封野的雙眸,由衷地說道:“多謝狼王。”
封野苦笑:“你何時能叫我的名字?”
“……你我尊卑有別。”
封野垂下的眼角延展出失望的神色,但很快地抹了過去:“沒錯,正事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