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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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封野亦看到了燕思空,他一愣,旋即臉色驟變,突然一手舉起了長槍,猛地朝燕思空的方向擲出。
    倆人相隔足有三十丈,尋常人舉起那把槍也吃力,封野竟讓它如箭矢般一舉飛過亂軍,幾乎是貼著燕思空的耳際劃過,帶起的寒風搔刮他的皮膚,刺痛。
    身後傳來一聲慘嚎。
    燕思空猛然轉頭,但見一名朵顏衛被一槍刺落馬下,長槍穿胸而過,將他的身體懸空釘在了地上,讓他甚至死也不能落土。
    燕思空驚出一身冷汗,不敢再分神,餘光瞄到敵軍襲來,長刀劃過他的胸甲,發出刺耳地聲響,他險險躲過,仍被刀鋒劃傷了臂膀,但他絲毫感覺不到疼,他舉槍橫掃而過,策馬踏過敵軍的屍身,大吼著:“衝,都給我衝,救出狼王——”
    金鼓連天,硝煙如雲,曾經被白雪覆蓋的山穀,如今變作了血紅和泥濘地修羅場,血腥味、屎尿味和火藥味衝入鼻息,嗆得人作嘔。
    正月的冷風呼嘯而過,像刀子一樣劃割著人的皮膚,這場戰打得昏天暗地,沒有人知道四周穿梭的鋒刃何時會貫透自己的身體,沒有人知道,自己能否活過今時今日。他們不停地衝鋒、不停地砍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他們的眼睛比血還殷紅,他們的神情比鬼還猙獰。
    這就是戰場。
    封野一騎當先,率領著封家軍衝鋒陷陣,他天生神力,斬人若割麥,胯下那匹火紅的天山馬王更是霸道勝猛獸,鐵蹄踩踏敵軍的屍骨若履平地,他帶著將士們悍勇地殺出了一條血路,殺得肆虐遼東二十年的朵顏衛見他如見了惡鬼,一波又一波地倒在其馬下後,竟是無人再敢上前,那麵印著咆哮狼首和“封”字的三色大纛旗,已經殘破不堪,但始終被他綁在馬後,任寒風凜冽而屹立不倒。
    朵顏衛的將領用女真語咆哮著,伴著擂鼓震天,士卒們再次撲湧而上,但封家軍死死咬住了用血肉拚殺出來的缺口,且越撕越大,最終,醉紅帶著封野飛躍過敵軍的頭頂,隔著帽盔踢碎了那顆頭顱的同時,終於衝出了金兵的包圍!
    燕思空大喊:“鳴金,撤退——”
    他眼見著山口湧入了大量的金兵,定是金人發現了他們的聲東擊西之計,派了大軍來追捕封野,敵我兵力懸殊,一刻也不能戀戰。
    封家軍的鉦鳴響徹山穀,將士們且殺且退,往來路撤去。
    封野帶著一身一臉地血汙,跑到了燕思空身邊,不等燕思空開口,就吼道:“誰讓你來的!”
    燕思空也不甘示弱地吼著:“少廢話,先撤!”
    封家軍如退潮一般湧向桃仙道的入口,那裏地勢狹窄,若蜂擁而過必然會堵死,但封家軍撤得井然有序,足見平日訓練有素,隻是金兵緊隨其後,後方的將士們仍在苦戰。
    封野命令道:“你先帶他們撤,我去斷後。”
    “不行,你是主將,不能再涉險。”
    封野充耳不聞,帶著精兵策馬衝向後方,有他在,則軍心振奮,他們與朵顏衛殊死搏殺,終於將全部兵馬撤入了桃仙道。
    金兵見著桃仙道地勢詭吊,唯恐有埋伏,不敢再追。
    當太陽完全升起,輝耀山林時,封野終於回到了燕思空身邊。
    燕思空見那騎著火紅駿馬朝他奔來的大將軍,隻覺心髒巨顫,抓著韁繩的手都有些脫力,也不知是凍的,還是……
    封野騎到了燕思空身邊,與其並行,他一手撐在馬上,像是在支撐自己的身體,同時扭過頭,深深地凝望著燕思空。他臉上滿是泥土與血汙,幾乎看不出本來麵目,惟有一雙眼眸犀利而明亮,仿佛能直看進人心裏。
    燕思空也看著封野,他頭臉亦是狼狽不堪。
    “你受傷了嗎。”封野一張嘴,喉嚨沙啞,他打量著燕思空,那些血,生生地刺著他的眼睛。
    “隻是皮肉傷,你呢。”燕思空擔憂地看著封野,在山中的六天,是饑寒交迫的六天,他看著封野眼窩青黑,麵頰凹陷,嘴唇和手指都幹裂開來,一身一臉的血,也不知受了多少傷,看來已是沒有多少力氣了,竟還能強撐到現在……
    “不礙事。”封野低聲道,“我知道你會來救我。”
    “我說過此計太險,若我不能救出你,你可想過後果。”
    “從我十一歲那年,跨上戰馬的那一刻起,我就隨時做好了戰死沙場的準備,後果?”封野嗤笑,“大不了一死。”
    燕思空長歎一聲。
    “你如此擔心我,我很高興。”封野的臉已然凍僵了,仍勉強扯出一絲笑意,盯著燕思空,目光灼灼,“你還冒險親自帶兵來救我……但以後你不許這樣涉險了。”
    燕思空轉過了臉去,回避封野那火熱的目光:“我燕思空能執筆為文,亦能橫刀立馬,你將我看作什麽,羸弱女子?”
    “我將你看作心頭肉。”封野低聲道,“傷了分毫也不行。”
    燕思空一夾馬腹:“快快通過此道,速速回廣寧吧。”
    桃仙道狹長幽深,他們走了足足三個時辰,才終於走了出去。
    穿過山口時,一陣過堂風迎麵吹過,夾雜著一絲不易察覺地臭味,似乎是馬糞地味道。
    燕思空和封野同時抬起了頭,兩側的山崖不高,稀疏地樹木陷在尚未化完的雪中,它們掉光了全身的葉子,卻依舊伶俜而立,像是掙紮著要向天生長,擺脫凍土與冰雪。
    這樣蕭條地景色自是不值得多看的,他們看的,是那樹枝間偶有的微顫。
    封野臉色一變,大吼道:“有埋伏!”
    剛經曆過一場鏖戰、疲倦負傷的將士們,被這一聲厲吼嚇得全都清醒了過來,封野常年對他們的嚴苛訓練,讓他們臨危亦不亂,隊伍火速從中間分劈開來,盡量靠向山體,率然軍紛紛將手中的盾甲高舉過頭,去護衛主將。
    下一瞬,兩側矮崖上冒出來了無數的人頭,萬千飛矢從天而降!
    慘叫聲此起彼伏地響起,那些以為從鬼門關搶回了一條命的將士們,還沒來得及慶祝,就命喪他鄉。
    何其殘忍。
    封野和燕思空躲在盾甲之下,聽著箭矢射在頭頂地悶響,猶如刀鋒舔過頸項,令人不寒而栗。
    他們的生死不過依托於這幾片盾甲,豈不是立浮萍於大海之上,命在旦夕。
    耳邊傳來馬兒地嘶叫,身邊的醉紅用力抽搐了一下,封野喊道:“靠向山體,快!”
    燕思空回頭一看,醉紅的屁股竟中了兩箭,正痛苦地扭動著,發了瘋地想要掙脫韁繩。
    封野死死地拽著它,眼看就要被它拖走,燕思空和幾名將士也拉住了韁繩,硬是將醉紅拽進了一處掩體。
    頭頂箭雨如織,來不及躲避的將士們一個一個地倒下了,狹窄的山口內頓時屍橫遍野。
    封野和燕思空對視一眼,眸中均染上了絕望。
    金兵的箭射完了,開始往下推石頭,封野高喊道:“撤——”
    他們一邊逃,封家軍的弓箭手一邊反擊,但俯仰而攻,身處劣勢,幾乎是任人魚肉,巨石木塊從矮崖上滾落,所到之處盡是被碾碎的肉身,那慘象豈是人間?
    封野和燕思空翻身上馬,醉紅忍著傷痛,閃躲著要命的箭矢與木石,瘋狂地往山口奔去。
    燕思空聽著箭矢擦身飛過,看著巨石碾過血肉之軀,血液在體內奔流,心髒像是馬上要從嗓子眼兒裏蹦出來了。
    突然,一隻利箭直直地朝著燕思空飛來。
    “空兒——”封野狂吼一聲,猛地從醉紅身上飛掠而來,一把抱住了燕思空。
    倆人雙雙摔落馬下,燕思空眼冒金星,爬起來一看,封野正伏在他身上,劇烈顫抖著。
    燕思空想要扶起封野,一伸手,卻摸了一把粘稠地、熱騰騰地血,他渾身一震,定睛看去,一隻利箭……穿胸而過。
    燕思空腦中嗡地一聲,失控地嘶吼道:“封野——”
    封野麵無血色,雙目模糊,身體像是灌了鉛一樣難以動彈,他聽著燕思空在叫他,在叫他的名字,他的空兒終於叫他的名字了,不是那冰冷的、疏離的“狼王”,可是,可是他卻站不起來……
    “保護狼王!”燕思空聲嘶力竭地吼道,“保護狼王!”
    盾甲兵快速聚集了起來,再次在他們頭頂形成一道屏障。
    燕思空心如刀割,他顫抖地摸著封野的臉:“封野,封野,你醒醒,我現在帶你回城,我、我帶你回城,你聽到了嗎?封野!”
    封野輕咳一聲,低低地叫了一句:“空……兒……”
    “封野,你要撐住,你要撐住啊!”燕思空隻覺一生都不曾如此絕望過,哪怕是將要烈火焚身,他也隻覺得解脫,不像此刻,此刻,他們眼看就全都要葬身此地。
    他不怕死,殺他千遍萬遍,都殺不滅他一身傲骨,可封野不能死,封野是一代神將,是要輝耀天下、萬古長青的天之驕子,這樣的人,不能死在這裏,不能死在這粗鄙的無名之地!
    可誰能來救救他們?
    燕思空抱著封野無力的身體,不甘地、悲憤地大吼了一聲。
    “別……怕……”封野在燕思空耳邊氣若遊絲地說,“我們……在一起……”
    燕思空悲愴難抑,熱淚滾滾而下。
    難道老天真要絕他們於此地?!
    突然,一陣犀利地狼嚎劃破了淒迷地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