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他的隱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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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嘉寧覺得今天過得特別暈乎——先是中午他突然出現,大大驚喜了她,而且不知是不是她又自作多情了,總覺得吧,他好像就是特地來見她……

    咳,之所以這麽說,是因為吃飯那會她一直跟他說話,都快到上班時間了才反應過來,而他一點也不急,把她送到樓下,她提醒他是不是也要到時間的時候,他也沒什麽著急的樣子,然後……

    然後她就有點回過味兒了,這是特地來見她的?就為了……跟她吃個飯?

    下午除了工作,就都琢磨這事了,到下班的時候,她跟陳姐說了聲便拎著包竄出去了,一出去,果然就看到他已經在了!

    沒道理他上班時間遲,下班時間還早啊,這果然是特地等她的啊!

    這念頭越發篤定,她走過去的這段路強自鎮定了好幾次,才讓自己沒在他麵前露出傻樂的模樣來。

    倆人在附近吃了飯,開車回去之後,先沒有上樓。

    “走走吧,”他自然的牽過她的手,說,“消消食。”

    她嗯了一聲,任由他把她的手握在手中,隻覺那根胳膊又僵硬又敏銳——僵硬是她不知如何擺放才好,隻好任它那麽支棱著,敏銳是……她手上的神經好像忽然敏感了幾個度,與他相觸的地方,絲絲麻麻的,且這感覺漸漸蔓延,讓她整個人都不大自在。

    不由就清了下嗓子——小公園裏路燈不知為何沒亮,隻有中間廣場那處有廣場舞團自帶的閃爍燈光,再就是玩滑板的少年人踩著帶夜光的滑板,在黑暗中這邊來那邊去,頗為熱鬧中,越發顯得他們短暫的沉默,有些讓人……不自在。

    但這不自在沒有維持太久,她隻覺他與她相握的手,微微加了些力道,繼而便聽他道,“今天,我見張秋時了。”

    她微頓,抬眼向他看去。

    他也正看著她。

    夜色下,眸色深沉,薄唇微啟,他說,“有些事,我原以為不對你說才是為你好,現在想來,你應是想知曉一些的。”

    她隻覺心中一緊,隱隱意識到他這番要與她說的,便是……與張秋時有關的——便是她再自欺欺人,也到底做不到……全然不在意,隻是心中諸多顧慮,怕妄然提及,會打破他們之間好不容易得來的,微妙的平衡。

    然他卻主動開了口……

    “你……”口中微幹,她做了個吞咽的動作,緩緩道,“你現下不說,也沒關係,我們反正……來日方長嘛。”

    他眼底情緒微動,她說的來日方長幾個字,讓他勾了下唇,他輕輕捏了下她的手,“那就當,是我想現在就跟你說,走吧,邊走邊說。”

    她後知後覺嗯了一聲,跟上他的步子,隻覺仍有那麽幾分不真切的感覺——與他在小區漫無目的的溜達,他還主動與她說著過去空白了五年的事,這當真是……

    這一溜達,便是良久,後來廣場舞團快走的時候,他們也才回了樓上。

    直到門口,顧嘉寧隻覺那種不真切的感覺還圍繞著她。

    “要去看年年嗎?”

    在門口,他問。

    安靜的走廊比樓下更凸顯隻有他們兩人的事實,她攥了攥手,搖頭,“不了,今天沒帶換的衣服,明天,明天吧。”

    “嗯,”他點下頭,“那,晚安。”

    “晚安,”她也說,但看著他轉身開門,不知怎的突然又叫了他一聲,“蔣川!”

    他開門的動作微頓,轉身,還未反應過來,隻覺那團人影已經撞過來——說撞也不準確,確切的說,是抱住了他……

    他身子微僵,時常無波瀾的眸子,起了一點驚訝之色,但仍是不待他反應,那用力抱著他的人就鬆開他,然後踮腳,手圈了他的脖子,極快的,在他唇上……親了一下。

    “晚安!”

    她大聲喊著,轉身跑進對門,砰地關上了門,速度比讀書時體測跑得快多了。

    蔣川站原地,好一會,才抬手,指背在唇上碰了下,看著那扇關上的門,鏡片下的眸子,暗流湧動。

    ——

    顧嘉寧一路竄回房間,縱身一躍,像個四腳青蛙似的,驀地趴到床上,把臉埋在被子裏好一通磨蹭……

    好在劉大爺在自己房中,並未目擊她某種患者似的發瘋。

    從被子裏抬起腦袋的時候,臉不知是窩得太久還是方才激動的,兩頰紅的厲害,她摸了下,還有點熱。

    就著這個姿勢,一個翻身,便成仰趟的姿勢——因腳還在地上,頭也沒枕到枕頭,這樣平躺,並不那麽舒適,有那麽片刻的眩暈感。

    她在那眩暈感裏閉了閉眼,因著方才的衝動而驟然上升的腎上腺素,這會漸漸趨於和緩,她回想著今晚上他的話……

    他顯然並不是個會講故事的人,並不懂得輕重緩急的鋪墊,也將詳略顛倒得不那麽得當,以至於那些細思起來讓人心驚的事,從他口中說出,也好像尋常到不能再尋常,普通到不能再普通。

    好比……

    “張家老爺子早年對我爸有恩,我爸走前還心心念念,要我記得這個恩,倘若張家哪天需要,一定全心全力。”

    是怎樣的恩——他一言略過,並不提。

    張家所謂的需要,是要他做的什麽呢——他亦是略過,未提。但,她約莫能想到,能讓人死前仍記掛的,顯然不是尋常小惠,而那個應當家大業大的張家需要人幫忙做的,定也不是什麽簡單的事……

    他的那五年,並不隻是橙子所說的那般,在橙子看不到的地方,他過得……定沒有他話中那般的,雲淡風輕吧……

    眉心不覺擰起,她心中升起一股心疼的感覺,不由回想起五年前……

    那時,他應當是在艱難抉擇的時候——一麵是父親的遺願,一麵是……她。

    她對他父親的印象,隻停留在他家中唯一的一張照片上,照片是在他入學時照的,在校門口,那個身形挺拔麵容與他五分相似的中年男人,笑意溫和。

    那是他們父子唯一一張合照。

    顧嘉寧知道,他父親對他的重要性,也正因此,才無法想象,還是個少年的他,到底是經過了怎樣的心理曆程,才應了他父親……放棄治療的要求……

    去了的人,是解脫,留下的,又該如何麵對?

    不敢深想。

    但也因此,她知道,他父親的遺願,對他是何等的……重量。

    那時她在做什麽來著?

    長時間的異地,越發忙碌的他,張秋時的出現,她越發不安的心緒……

    她總在患得患失,有時一通暫時打不通的電話,都能讓她神經質一樣衝動而焦躁……

    那樣的她,也讓他,極累的吧……

    但那時她並不懂得體諒他,也並不會深思問題出現的原因,隻循著本能不斷索取——仿佛從他那裏索取到得更多,才能不斷維持她空洞又不安的心緒。

    現在想來,便是她自己,也不願意跟那樣的自己相處吧……

    她以為他多少會提一些,但今晚的話題,他不知有意還是無意,略過了那一段,隻平靜的幾句話敘述了那五年的經曆,最後話題再回到張秋時,他說:

    “該說的我都已說過,但,她是個極自我的人,自己認定的事,倘若別人說來有用,也不會有今日這一遭,你……”

    那時他頓了下,神情比方才敘述那些時,略略的複雜。

    “你是怕她來找我嗎?”她問。

    低低的,他應一聲,眼中有她陌生的……複雜的情緒——是她情緒被攪亂所以看錯了嗎?不然為什麽覺得他好似……帶了擔憂呢?

    他……

    不及多想,便覺他捏了下她的小指,強調一般,“倘若她找你,你不必理會,告訴我,我來處理。”

    “……嗯。”她隱了情緒,在他深色的目光中,到底點了頭。

    “她說什麽,你也不必理會,倘若……她的話讓你誤會了什麽,你要告訴我,或是質問我,不要自己憋著胡思亂想,知道嗎?”他又道。

    “嗯……”她點頭,“我知道。”

    “還有,”他似眯了下眼,口中的話斟酌了下,說,“還有,你可以不信我,但,至少要讓我知道,是哪裏不信。”

    這一次,她感覺到了,他的斟酌權衡,以及……隱憂。

    當時她隻怔怔點頭——是下意識的點頭,尤其那般心緒不穩下,更不忍再拂他的意思,但現在,她仰趟在床上,閉著眼回想起這些的時候,忽而就有些明白他複雜的眼神裏那份隱憂……是在擔心她,因著張秋時,與他,再生了嫌隙……

    抑或並不隻是擔心,甚至還有那麽幾分的怕,這樣的眼神,她第一次在他麵上看到,但幾乎立刻的,她想到久遠的記憶裏,她說出分手時,他的眼神……

    那個複雜的眼神,和轉身時微紅的眼角。

    於是她隱隱明白,他是在怕她,再一次的……放棄。

    這個念頭漸漸清晰的時候,她緩緩睜開了眼睛。

    房間裏沒開燈,窗簾半開,借著透進來的光,她在模糊裏,隻覺眼眶酸得厲害,不覺起身,拿出手機來。

    手機上,一通陌生號碼的消息顯示當中,她盯著看了良久,緩緩打下幾個字,心中平靜而又……迫切。

    平靜是麵對這消息的平靜,而迫切是……

    是迫切的,想為他做點什麽,抑或是……向他證明些什麽。(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