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煮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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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路變得異常崎嶇,近在眼前的一座大山,卻要讓六人苦苦在山穀裏摸爬翻越數個小時。才下到穀底,就要順著兩山之間相對平緩的山脊爬上去,水霧繚繞在山間,讓人看不到山後的景象。周圍層層灌木上結著水露,人在枝葉中穿行,打濕衣裳。
“魯岩,你確定這個方向對嗎?怎麽感覺已經走了好久。”就連平時喜歡運動的蘇心都有些力不從心。
“放心吧,就是這個方向,隻不過我們總不能大搖大擺的走正門吧,所以要進藍茉莉基地,恐怕也隻能走這條山路了。”
“雖然覺得很靠譜,但還是忍不住想問一句:藍茉莉守衛等級那麽高,而且有且隻有一個山門、一條路,我們怎麽混進去?”蘇心搖搖頭,隻是覺得這麽辛辛苦苦的走了十來天,別進不了基地,那就白吃這麽些苦。
“再完美的地下工事一定不會隻有一個出入口,即使不考慮逃生,也得考慮洞內的通風換氣。所以,我們瞄準的是紅洞基地的換氣孔。小時候,我總喜歡趴在家裏的窗子上向外看,山洞裏又沒有什麽好景色,隻能順著洞頂的岩壁一點一點觀察,老早就注意到這些大大小小的氣孔。”
“這麽說來,當年紅洞基地在改名藍茉莉之前也算是千瘡百孔嘛,看來根本達不到頂級安保級別。”
“那可未必,那些氣孔恐怕連老鼠都鑽不進去!”魯岩故意停頓了幾秒,停在山坡一旁的石頭上,看著氣喘籲籲的蘇心說。
蘇心被這句話噎的不知如何是好,隻好繼續專心爬山。
白歌緊跟在魯岩後邊,趁著兩人鬥嘴的時候趕緊喘口氣,可還沒等消停下來,眼前的霧氣裏就出現一座四四方方的茅草屋,草屋四周用藤條圍起來,屋頂堆了厚厚幾層幹草,順著中間最高的屋脊向正反兩麵垂下來。透過並不密閉藤條,隱隱約約可以看到絲絲燭火。
“瞧!有戶人家。”白歌指了指山坡上平緩的地方。
魯岩有些吃驚,因為據他所知,早在六十年代興修紅洞基地的時候,周邊村民就被遠遠的遷出去,這些山坳、山穀的耕地、水田早已撂荒幾十年,怎麽還會有這樣的村民。“我覺得有蹊蹺,藍茉莉基地別說村民,就是大點的生物有多少隻,警戒哨所都一清二楚,他們是不會允許有居民在絕密級軍事區生活的。”
“我覺得也是,你看,這麽簡陋的草棚,應該也不是宜居之所。魯岩,我們兩個悄悄摸過去看看,這裏邊究竟是什麽幺蛾子。”白歌說罷,便貓下身子,悄悄的從一側繞到茅草屋邊上,魯岩緊隨身後。
白歌走路很是謹慎,就連站在身旁的魯岩都聽不到任何腳步聲。三兩下就來到茅草屋旁,身子緊貼著藤條,側著腦袋將左眼放在藤條的縫隙間,試圖看個究竟。
“結廬雲境間,而無塵世喧。
問君何所欲?執念目自偏。
寄籬深窟旁,不識洞中天。
星辰轉四海,飛星遠相還。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隔著藤條,草屋吟詩的聲音清晰可辨,那聲音渾厚、蒼勁、力道十足。每個字都蘊藏著萬鈞之力,卻也好似棉花裏藏著千根鋼刺,紮的人如夢驚醒。
咣當!
好似某類器皿被重重的放在木桌上。
“寒舍外的幾位貴客,如有需要,請入門一起小酌幾杯!”那聲音底氣十足,字語間都充滿力道。
白歌心中一驚,本來就被這詩中內容攪得七葷八素,突然又冒出這麽一句請客令,著實讓人直冒冷汗。白歌向魯岩撇撇眼,示意讓其跟隨一同進入,並讓另外四人原地守候。
咚咚咚!白歌禮節性的敲了三聲柴門。“我們無意冒犯,隻是趕山路,路過此處,看到有一廬舍,就前來看個究竟,如有打擾……”
“吼吼吼!”屋內傳出三聲低沉的笑聲。“無需過謙,進來便是!”
白歌總是有著超於超人的觀察能力與極其敏銳的分析能力,環視草屋一周,四周沒有田埂,甚至連一條踩出來的阡陌小道也沒有,四周稍有些坡度的地方,長滿了不高不矮的灌木。而眼前這個草屋屋頂毛茸茸的草垛,也不知道從哪搞來的麥稈,與周遭大環境格格不入,更不要說圍在四周的黑紫色藤條。
推開門的一瞬間,一陣特有的清幽、閑適迎麵撲來,空氣中夾雜著淡淡的酒香。四四方方不大的廬舍,由紫色藤條圍合起來,隻偶爾掛著兩幅布畫,左邊是一副山水,右邊一個老者倒騎在水牛背上。中間放有一張低矮的桌子,黑黝黝的木色紋理粗獷而不失典雅,桌子上一個八方龍耳瓶,淡青發白而印出絲絲皸裂,一旁的托盤裏整齊碼放著六個酒盞。正前方是一位正襟危坐的老者,灰白的頭發用發髻紮起,鬢角垂下兩縷銀發映襯著花白的冉冉胡須,一身麻布衣裳寬鬆隨意的鋪裹在身上,並用一條黑色的布帶束在腰間。
“請入座!濁酒一壺,可一同小酌。”老者沒有任何閑言富語。
白歌、魯岩走到桌前,效仿老者的樣子盤腿坐在地上,看著眼前這位老者,踏進柴門之前縱使絞盡腦汁恐怕也想象不出屋內竟有這樣一位仙風道骨之人。
老者伸出左手,右手拂袖,舉起酒壺填滿了兩盞小杯,一手托底、一手扶杯送到白歌麵前。“請!”
魯岩也接到一杯舉在手裏,兩人麵麵向覦,不知這荒郊野嶺哪裏冒出來的茅舍,哪裏跳出來的老者,更不知哪裏變出來的老酒。隻覺得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隻好閉了眼睛,一欣而盡。
“舍外友人,可一同飲乎?”老者拂袖,示意茅屋外的山坡上,還有你們的同伴。
白歌憋不住了,詭異的事情接二連三,現在連走個山路都不能消停,也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妖魔鬼怪,橫欄在山脊間,擺下這一桌美酒,分明是來挑事。“感謝您的一番好意,我們還要趕路,就不勞煩您再費心思。隻是,在離開之前,有個問題想要請教?”
“哦?請講?”老者拂袖自飲一杯。
“冒昧問一句?您是前輩還是仙逝之人。”白歌語出驚人,魯岩坐在一旁直冒冷汗。
老者一怔,隨後慢慢將酒杯放在桌子上。“時之機緣,叢使相隔十萬八千裏亦會相逢,預言之意,須臾千秋萬代亦會百口相辯。”
魯岩眉頭一皺,聽的個雲裏霧裏,兩句話中,也就識得個相逢二字。
白歌意會,內心想起在學校是見到送他玉璧的那個老者,雖然看上去像個江湖騙子,但卻句句道破玄機,甚至後來用那塊玉璧救了大家一命。“您剛頌吟的那首詩,似乎有些話要講?”
老者再將麵前的三個酒盞倒滿,“詩中自有你想要的答案。”
兩人托起酒杯,一飲而盡。
“那我再問您最後一個問題!”白歌頗感疑惑,明明設卡在半路上攔下自己,卻又遮遮掩掩什麽消息都不肯透露。沉思片刻,隻好轉換策略,用另外一種方式獲取老者所要傳遞的信息。“前輩,您看我們是否在接近真相?所做之事是否正確?未來那個可預見的結局是否可以逆轉?”
老者閉目良思,少許功夫睜開眼睛,用目光上下打量白歌一番,然後搖搖頭,發出一聲歎息。
白歌見其反應,心已經涼了大半,從他這裏十有八九得不到什麽好結果。
“問君何所欲?執念目自偏。星辰轉四海,飛星遠相還。”老者隻是重複了兩句詩詞,再也沒有給白歌任何多餘的信息。
魯岩很是警惕,自從進了這個茅屋,他就覺得處處泛著怪異。就眼前這杯酒,就十足是一個讓人百思不得其解的難題。手掌大小的一個小酒壺,卻反反複複給三人倒滿了數杯酒,瓶中卻也並不見底,而環視四周也並沒有熱酒的煮爐,卻品起來溫熱有加。總之,這個小小空間裏的一切,都讓人不可思議。
“老頭!你擅闖軍事禁區,現在我就代表組織先抓你回去訓話。”魯岩突然發難,坐在一旁的白歌措手不及。
老者隻是一笑,氣場絲毫沒有減弱,反而倒酒的動作憑添了幾份優雅。“浩然莫慌,小兄雖才疏學淺,但此詩卻另有含義。”
啪!魯岩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胡說什麽!”
言談間,鼓足了力氣,甩開右胳膊就去抓那老頭。
嗡!
魯岩右手穿過老頭的身體,就像水中撈月那樣,什麽都沒有抓到。隻是老者的身體像是水麵被激起的波紋,扭曲褶皺蕩漾開來。
“不好!魯岩快撤!”白歌大喊一聲。
“哈哈哈!前輩見笑,我這窖中還藏有陳年老酒一壇,這就取出與六位再續。”那老者突然像是錯亂的編碼,說著不知所雲的話語,做著莫名其妙的動作。
“他奶奶的,我看我們又碰到不幹淨的東西了!”魯岩一邊說,一邊向門口退去。
跑到門前,白歌正將用力推開門板,卻被虛幻化的門板閃了個正著,鼓足的力氣一下撲空,摔在遠遠的灌木叢裏。
站在外邊靜候的四人眼睜睜看著白歌摔個大跟頭,再看看兩人驚恐的表情,便知道果然又是一劑深山溝裏的幺蛾子。
“出門沒帶鐵鏟,看我胖爺爺用著木棍揍扁你!”林邊圓擼起袖管,氣勢洶洶的走過去。
滋滋滋~噗!
眼前的茅草屋像是幻燈片裏的影像那樣,閃了幾下忽然憑空消失的無影無蹤。
“我的媽呀!”眼前這一幕,嚇得林邊圓一屁股坐在地上,來不及站起身,小腿直蹬,連連後退。
子琪大叫一聲,趴在蘇心的懷裏頭也不抬。隻有下宇站在一旁,看著胖子,咯咯咯的笑個不停。“你怎麽被嚇成這個樣子!”
白歌在灌木叢裏針紮半天,好不容易被魯岩從裏邊拉了出來,仔細檢查一番,隻有臉上劃出幾道小傷,並無大礙。隻是,回頭再看剛剛那間草屋,如同蒸發一般,消失的無影無蹤。原先那個茅屋輪廓,恰好有一個鼓起的小土包。
“我剛檢查了,草屋那個地方,似乎是一座荒墳,墳前丟著幾個破碗,墓碑被雜草當上了,不仔細看,真看不出來!”魯岩表情肅穆,眉頭緊皺。
“看!我說什麽來著,夜路走多了,怎麽地還不得中幾次獎。之前是鬼打牆,現在又來個鬼請客,短短幾天時間,真是晦氣啊!”下宇總是深信不疑,對自己用傳統文化建立起來的世界觀信心滿滿。
啊!子琪使勁往蘇心懷裏鑽。
“我說下宇,能不能說點別的,嚇到子琪了。”
“子琪妹妹,你要是害怕,到我這裏來。”下宇望眼欲穿,看到凶悍的蘇心隻好作罷。“鬼請客就是我們集體中邪,被鬼魅的障眼法所騙,怨念輕者,隻是將蛆蟲、蟾蜍變為美食讓人享用,已過愚弄之癮。怨念重者,則嗜血成性,非要你們吃的撐死,方可罷休。還好,我們剛剛人多,你們兩個才能解脫出來!”
白歌對於下宇的解釋一向都是嗤之以鼻,但從來不從言語上否定他,因為我們表象世界的背後太複雜,也許傳統文化中的理解,隻是對客觀存在現象的一種通俗解釋。就連魯岩也挺不過下宇的神神叨叨,帶頭繼續出發了。
接下來的路上,下宇就像扭滿了弦的八音盒一樣,嘰嘰呱呱的講著各種奇異故事,原先緊張的氛圍反而被下宇的婆婆媽媽吹的煙消雲散,與兩位姑娘討論的有聲有色。
“魯岩,你覺得剛剛是幻覺嗎?”白歌還是忍不住問道。
“不像!我明明嚐到了酒,入喉很綿柔,像是真正的糧食窖藏。而且,我們也確實碰觸到酒杯了!”
“我覺得不像下宇說的那樣,‘撞邪’這個概念,本來就子虛烏有。”
“還記得你問的那幾個問題嗎?我覺得,這一定是某種暗示。如果結合藍茉莉共進會那幫家夥所說的,藍茉莉無所不在,那會不會是它安排這麽一處場景來誤導我們。”魯岩說出了自己內心的想法。
白歌點點頭,似乎稍稍有些啟發。“我覺得,關鍵在那首詩裏,從我們沒進茅屋的時候,包括他所回答的所有問題,都與那首詩有關。你說那句‘寄籬深窟旁,不識洞中天’會不會說的就是藍茉莉基地?”
“應該有些關係……”
“忽然覺得那個場景就像一場電影片段,幕後截取了這麽一段,想通過它來傳遞隱藏信息,究竟他想告訴我們什麽呢?”白歌終於踏上了山脊最高處,眼前的視野一下子開闊起來,橫亙在麵前的這座巨大的山體,就是藍茉莉基地所在處,對於此刻的白歌而言,越接近它就發現越多不可解釋的線索。(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