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所謂的世界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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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下的幾人可沒有魯岩這般伸手,相互幫襯著才爬了過去。二院的圍牆裏很是荒蕪,岩縫裏偶爾鑽出來幾束野草,枯黃的葉麵上偶爾漏出一絲絲綠。
白歌最後一個越過牆頭,剛剛跳下來,就被眼前這座通體刷白的建築吸引。這是一座僅有三層高的筒子樓,樓房正麵是整整齊齊的牆麵,每隔一段出現的窗戶,也被老式鋼條橫豎隔離開,如若不是通體被刷為白色,恐怕說是監獄更加貼切一些。
“裏邊黑乎乎的,沒有照明燈光嗎?”白歌趴在一樓的窗子上,抹開玻璃上的灰塵。
“整個基地,就這個地方我最不熟悉,但理應是有照明設備的,基地為了方便檢修、巡查,所有電路都是連接在一起的,我們隻要找到總閘開關就可以了。”魯岩繞到二院的正門口,一邊說一邊仔細尋找。
正門是一個六七十年代最常見的構造,一扇木門上鑲嵌著兩塊不大的磨砂玻璃,斜拉下來的金屬把手被一條厚厚的鐵鏈牢牢拴在一起。
“怎麽一個醫院需要上這麽多道鎖?”林邊圓很是好奇。
白歌心中略感不安,就連一向泰然自若的魯岩,也焦躁的來回踱步。
魯岩用匕首插進鐵把手的連接處,用力撬開了一個縫隙。“我數三下,咱們一起撞過去!三、二、一!”
哐當一聲,兩扇門應聲而開,鐵鎖聯同把手被硬生生從木門上扯了下來,吊在半空中左右晃蕩。聲音回蕩在山洞裏,逐漸減小,直到消失。
“咳咳咳!好大的灰塵,也不知多久都沒有人進來過。”林邊圓用力太猛,差點閃倒在地,冷不丁吸了一口涼氣,卻被飛起的灰塵嗆個正著。
蘇心躡手躡腳的跟了進來,環視四周,除了歲月留下了痕跡之外,和十幾年前並無兩樣。門口的大廳中,兩邊牆上寫著那個年代專屬的標語,正麵是一組樓梯,直通樓上。“你們看牆上那些黑手印,好嚇人!”
子琪忽閃一下躲在蘇心身後,頭都不敢露出來。
兩側的白牆上,清清楚楚的印著一排黑手印,有些五指清晰可辨,有些則被長長拖曳,留下四道指痕。
魯岩下意識的貓著腰、側著身子挪到牆邊,用手指輕輕碰了一下牆壁上的黑手印。“是幹了的血漬!”
借助著洞外照進來的光,勉強能夠看到大廳不遠處幾米範圍內,再向裏,就隻有黑漆漆的走廊通道,和一扇扇緊緊關著的門。破敗、荒涼總是能帶給人最大的驚悚,也許人類從這個荒蕪的空間裏退出來,卻有更適合它的東西住了進去。
白歌、魯岩兩人打開手電筒,順著牆壁走進左邊那條長廊。筒子樓很長,兩邊都是大門緊閉的房子,隻留下中間一條黑漆漆密不透風的過道。原本白色的牆被一片片黴菌染的烏黑,刺鼻的黴味熏得人睜不開眼睛。往前走了一小段,一道金屬欄杆將樓道隔離成兩段,鐵門虛掩著,好像專門留下來,等人進去一看究竟似的。
白歌用手電筒照在一塊白色的長牌上:人體與精神意識實驗科。“魯岩,這裏也是曾經紅洞基地的一部分嗎?看來是專門從事精神科研究的。”
“原來是這樣!”魯岩似乎明白了什麽。“當年基地裏就流傳著很多關於二院的怪事,不論是這裏的研究員還是守備士兵,都多多少少知道這裏是個神秘的地方,某種程度上,比那些頂級的科研工作室更加神秘。
陰暗潮濕的走廊頂部,濕氣在天花板上凝結,一滴水‘嗒’的一聲落在金屬門上,安靜的空間格外撩撥心弦。
魯岩吹了一聲口哨,示意站在大廳的四個人跟上來。
周圍的環境雖說讓白歌有些心虛,可當看見研究科室的牌子總能讓他感到絲絲欣慰,至少說明這裏的現象都在科學範疇之內。白歌輕輕推開鐵門,鏽跡斑斑的活頁咯吱作響,刺耳的金屬磨察聲聽的人渾身發麻。
噔噔噔~!走廊頭頂的燈突然間打開,暖黃色的光線照亮了原本漆黑的空間。
“我說你們兩個是瞎嗎?牆上這麽大的電閘箱,兩隻手電筒竟然都沒有看到!”邊圓大搖大擺的走過來,拍掉手上粘連的灰塵。
白歌側目看著魯岩,兩人皺皺眉頭,或許是緊張的心情讓兩人並沒注意掛在牆上的電閘,盡管它的確突出來,很是顯眼。
幾人繞過那道鐵門,走到第一個實驗室門前,亮起的燈讓整個實驗室的氛圍都不在那麽恐怖駭人。白歌輕輕推開房門,打開牆壁上開關,一間老式手術室出現在眼前。
屋子的正中間放著一部手術台,左邊是一張病床,右邊堆放著一堆儀器。正對門的地方恰好放下兩張辦公桌,桌子上還碼著一排文件,隻是被歲月雕琢在上邊留下模模糊糊的文字。手術台與病床之間,從房頂吊下來一個老式攝像機,不偏不移的對準那裏。下方一個鐵架上,墩著一個十七寸的黑白電視機。這些設備,放在幾十年前,恐怕也是比較難得的實驗條件。
嘶啦啦~鐵架上的那台黑白電視機突然放出影像。
幾人一驚!沒有絲毫心裏準備,被這突如其來的電視畫麵嚇得連連後退。
“老白,這又活見鬼了,剛進來就覺得這地方陰森森的,果然還不知道這裏邊有什麽老妖怪。”胖子勉為其難的擋在蘇心前頭。
“也不一定,這裏除了沒有人、灰塵厚一點之外,也沒有其它問題,沒準是因為設備保存的比較好,你又打開了電閘,所以這些設備就自動啟動了。”白歌想要努力解釋清楚,讓在場的每個人都覺得事態是可控的。
魯岩憋著一股氣走到辦公桌前,拿起一本放在桌麵上的實驗記錄,淡淡的鋼筆字跡隱隱約約能夠看到一段文字:
實驗體:王洪川。
年齡48歲。
籍貫海都。
精神病情:被迫害妄想症。
病情描述:病人處在極度痛苦中,對身體有極強的被迫害妄想,表現出惶恐、失眠、暴躁等,一度對他人造成嚴重的生命威脅。
魯岩不急不慢的讀出實驗記錄上的文字。“看來是個精神病患者,整個二院都充斥著這樣的群體,對人精神世界的研究,可能才是二院存在的真實意義。”
白歌聽完這段文字,甩開步子走到攝像機前,按下了紅色的放映鍵,那台老舊的黑白電視機撲閃撲閃幾下,一個人影出現在畫麵裏。
畫麵右下角出現的時間是1974年9月27日,一個患者極度狂躁,被醫護人員死死的綁在病床上,患者表情極其痛苦,像是生命受到了極大的威脅,猙獰狂躁的表情透過屏幕都讓眼前的幾人感到震驚。錄像年代太過久遠,畫麵有些模糊,嘶啦嘶啦的夾雜著無數的雪花點,時不時還會出現跳幀。
被監控的患者撕心裂肺的呐喊。“我的心髒,它在捏我的心髒!快救我,心髒要爆開了!”畫麵中,兩三個醫護工作者死死按住他的身體,連人帶床一起丟到手術台上。
“準備開刀,胸部開膛術。”醫生站在一旁,雙手帶了兩層隔離手套。
“不麻醉嗎?”護士疑惑的問道。
“不用!他自己一直沉浸在痛苦中,或許大腦製造出來的痛苦比這一刀子更甚。”
“明白!”護士轉頭推過各色刀具,放在身旁。“患者超重度被迫害妄想,反複強調有人一直抓著他的心髒,常規治療並不見效,從心電圖上來說,除了心律不齊之外,似乎也沒有什麽異常。很有可能是患者心髒疾病與精神疾病同時發作,導致兩者相互作用產生過渡聯想。”
醫生將一片柳葉似得刀片捏在手裏。“我們接觸那麽多精神病患者,每個都有自己的世界和自己的規則,而我們之前的研究也發現,不一定他們都是病態的,或許這個世界本來就是病態的。”醫生說的隱晦,護士聽得一頭霧水。
刀子深深割了下去,第一刀劃開了皮膚和脂肪,第二刀劃開了肉膜,鮮血一下子湧了出來。第三道劃開了胸腔膜,心髒就在眾人的眼前咚咚的跳動著。
“支架!”醫生伸出左手。
“止血鉗”護士忙忙碌碌。
“注意止血和輸血,不要讓實驗樣本死掉!”醫生冷冰冰的話語裏,隻有對眼前這具生命作為實驗價值的認可。
“科長,您看!”護士手裏拿著止血鉗,驚訝的望著胸腔。
雖然白歌一行人隻能通過眼前這台模糊黑白電視機感受現場的震撼,但仍然清清楚楚的看到病人的心髒形狀不斷的變化,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所壓扁,記錄的影像中甚至能夠依稀看到心髒上壓出的幾個指印。
醫生探出半個身子,將眼睛湊上前去看的仔細,並招呼操作攝像機的醫護人員將鏡頭拉近,特地給幾組特寫。
實驗到這裏就結束了,接下來都是護士之間的對話,還有無麻醉狀態下的縫合。病人躺在手術台上,依舊是拚命的掙紮,仿佛痛苦從來就沒有消失過。
滋啦啦!錄像結束了,黑白交相出現的雪花點鋪滿了整個屏幕,白歌、魯岩還有站在四周的其他人一同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中。這些畫麵讓魯岩想起了他的姐姐,總是沉淪在自己的世界裏,和自己腦海中虛擬出來的人物對話,甚至爭吵。
蘇心早前在醫學院的時候也參加過一些精神科的研究課題,現在回想起來,其實他們大多數人都有一整套完整的世界觀,在他們腦海裏,植入了一整套認識世界的標準。“你們看,這段錄像就非常典型,其實那些被我們看為是異類、另類的精神病患者,在某種程度上,他們所認知的世界都要比我們深刻很多,也許是觀察的角度、方法、層次不同,總之都是因為顯得與大眾格格不入,才淪落到精神疾病這個下場。”蘇心搖搖頭,有些惋惜,人類科學技術已然很發達,卻仍對精神世界一無所知。
下宇摸了摸腦袋上的傷口,隱隱約約從繃帶裏滲出絲絲血跡。“這個問題千萬不要深入去想,很容易走火入魔的,你會發現你所建立起來的世界觀,在他們所描述的世界裏不堪一擊。我就舉個很簡單例子,你看這四周的圍牆是白色的吧?”
幾人點點頭,目不轉睛的看著下宇。
“可是,白色對於這個事物而言就是一個符號,是人類共同認知下的符號,假如現在我一定要說周圍牆都是綠色的。那你們一定會說我是色盲!因為根本不符合你們的共同判斷標準。”下宇目光鎖定在那堵白色的牆上。
蘇心似乎也對這樣的話題感興趣。“下宇說的就是群體意識,假如人類第一天起就把牆上的這個顏色定義為綠色,而樹葉、青草原有的綠定義為白色。那麽,可能現在色彩體係就完全是另外一種風格了。”
“不過也不是說所有的精神病都有這樣對世界懷有顛覆性的認識,就像剛剛看過的這段錄像,如果這個病人不是落在紅洞基地精神實驗科專家的手上,恐怕隻會被人當做精神病患者,在鐵鏈或者小黑屋裏度過餘生。”白歌補充道。
“不過話說回來,蘇心姐,為什麽這個人的心髒會有不規則的被壓迫的痕跡?是心肌變形嘛?”子琪很是好奇,從來沒有聽說過誰的心髒可以變換形狀。
蘇心沒有第一時間回答,而是低下頭回憶一番。“心肌自由變形的在人類身上沒見過,章魚倒是可以。從這個錄像來看,像是被外力壓迫的。”
“外力?你是說隔著胸腔,什麽樣的外力能夠不損傷組織。”
林邊圓雙腿跨開,一本正經的伸出雙手,對著眾人喊道“隔山打牛!”
“好冷……”子琪轉過頭走了出去,蘇心緊跟在身後。
“我隻是想調節一下氛圍而已嘛!看你們一個個緊張兮兮的樣子,就是一錄像,分析來分析去,一點娛樂精神都沒有!”邊圓想要努力解釋清楚,卻發大家都默不作聲的出去了,留他一個人站在那裏,背後那張空蕩蕩的手術台,讓胖子感到一股冷風直竄腦門。(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