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 冷石認出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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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澗城外的戈壁灘上,此時已是深夜,零星的光芒在如墨般地黑夜之中閃著微弱的光芒,外頭的溫度要比白天冷了許多,再加上吹著陣陣寒風,裹挾著戈壁的碎細沙石,砸在臉上隻覺得生疼。
可柳雲懿她們現在無法顧及這些,在通往延州府的道上跑了許久,絲毫不敢停下,一直跑到了下半夜,大夥兒實在是跑不動了。
這人又不是牲畜,跑了十幾裏路,總歸是累的。
柳雲懿喘著重重的粗氣,覺得自己的腿像灌了鉛一般,又重又疼,一下都抬不起來。
“不行了……我……我跑不動了。”
“柳柳!”趙祈見她停下,連忙返回去攙起她的胳膊。
種諤見眾人體力已不濟,便揮手吩咐大家先停下,決定先找個地方宿營,明天再趕路。
然,蘇子由卻擔心西夏追兵趕至,畢竟對方可以騎馬,而他們隻能依靠兩條腿逃命。他伸長脖子望向後方,漆黑的夜與貧瘠的土地連成一片,四周除了獵獵風聲之外,沒有一點其他的聲響。
不見追兵的蹤影,他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我們在哪兒宿營?”柳雲懿被趙祈扶到一塊石頭上坐著。環視周圍,除了嶙峋的怪石,就是一望無際的荒灘。
她認為,在靠近官道邊宿營過於危險了。西夏兵一旦追來,很容易被發現。
種諤也認同她的看法,於是派人去附近尋了一處山坳,既能擋風,又便於藏身。大家便拖著沉重的步伐相互扶持著走過去。深夜清涼,一陣夾雜著潮濕的冷意撲麵而來,令人瑟瑟發抖。不一會兒,他們便來到一處雜草叢生的山坡,下頭便是今晚宿營的山坳。
等生了柴火,帶著絲絲熱氣的火光將周圍的黑暗驅散了幾分,身子也分外暖和起來。
眾人如今甚為疲乏,全都圍坐在火堆旁取暖。除了這些國子監學子,還有十數位殘兵敗將跟著種諤一同逃命。
大家的身上混雜著泥土,在慌張的奔逃之中頭發都散了幾縷,因為逃亡而滲出的薄汗經過夜風一吹,更讓人難受不已。人們都青白著臉,或坐或躺,一臉呆滯地望著火堆出神,看起來狼狽不堪。
疲憊終於緩緩漫上了他們的心間,過度勞累讓他們此時覺得又冷又餓。哪怕此時有一杯熱水都好。山風呼呼地從樹木之間灌進來,在縫隙中發出陣陣詭異的響聲,就像誰在黑暗中哀嚎一樣。
而越是在這種沉寂地氣氛之下,種世衡戰死的場麵如同洶湧而至的洪水一般,令人抵擋不住地齊齊湧起,國破家亡,小小的清澗城戰火四起,他們無法想象現如今的清澗城會是什麽場景,無論怎麽想,都隻覺得鑽心剜骨般地殘忍。大家頓時悲從中來。
種諤死死握著手中跟隨著他十餘年的配刀,上頭還沾著帶著腥氣的敵人的鮮血,他一身戎裝在黑暗之中顯得寒冷異常。
種諤微微低垂著頭,沒有人發現,他緊握著配刀的手在輕輕地顫抖。
種家世代為將,駐守在邊疆隱患最多的清澗城一帶,他從小就對英武過人,有著戰神之稱的父親仰慕不已,他在戰場上的勃發英姿,在軍營內對於戰略的部署,既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勇,又有過人智慧,他沉靜克製,即使是大敵在前,都能穩坐泰山,自從他來到這裏,便守護了清澗城數十年的安穩。
這一切的一切,都深深地烙印在他心中。
為了這種仰慕,他少年時便跟隨父親的部隊從軍,他先從士兵做起,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將軍之位,他參加過數不清的戰役,受過不計其數的傷,他漸漸地開始如父親一般在戰場上殺伐決斷,令敵人聞風喪膽。
即使被敵人的長刀狠狠地捅在胸口他也從未這麽痛過,他的信仰,他的親人,他同生共死的兄弟們,在今日全部將化為泡影。他從年少記事起便再未哭過。
他記得種世衡曾經對他說:“你若要想成為種家軍的一員,那麽能夠流淌的,便隻有鮮血!”
可是現在,種諤卻像難以抑製自己一般,在黑暗之中,顫抖著,倔強地咬著牙,眼淚卻不停地淌著。
柳雲懿此時也心中一酸,痛哭出聲,她想著被擄走的趙褆,想起他總顯孱弱卻又堅毅的臉,他溫柔又細碎的嘮叨,他緊皺眉頭,高挺不屈的脊梁。
“往後怕是再也見不到大皇子了。”
趙祈聞言,也忍不住哭了出來,滿臉愧疚地嗚咽道:“大皇兄,我對不起你。倘若不是我……你也不會被他們帶走……嗚嗚。”
眼瞧著眾人悲傷之際,冷石卻悄悄將蘇子由拉到一邊。
“冷兄,何事?”蘇子由跟著他離開隊伍,頗為不解地問。
冷石瞅一眼那邊的火堆,壓低聲音說:“蘇兄,跟著這幫人太危險了。西夏人的目標是五皇子。我們不如趁著夜色先逃。”
“你說什麽呢!”聽罷,蘇子由正氣淩然地打斷他:“如今清澗城已破,大家都悲痛不已,我們怎麽能丟下大夥兒呢!?”
“萬一西夏人追過來,我們會全軍覆沒的。”
“那也不行!”蘇子由冷著一張臉:“君子,有難同當有福同享。非君子之道,不可取
也。”
這想法固執守舊的蘇子由令冷石哭笑不得。他冷笑一聲:“江湖道義莫非比性命還重
要?”
“自然!冷兄,你不必多言了。我願與大家共存亡!”說完,蘇子由一臉憤然地轉過身,不再理會。
無奈之下,冷石隻得又隨他回到隊伍裏。
這次回到隊伍後,冷石故意坐到了阿嬰的旁邊。如果真的要逃跑,那麽他還有一件事需要證實。
阿嬰此時正躺在柴司羽的懷裏,她雙目半闔,臉上掛著淚痕。柴司羽雙手抱著她,低聲安慰著。這對戀人,各懷心思。阿嬰想的是怎麽逃脫困境。而柴司羽則盼著西夏兵能追上來。
冷石坐在一旁,故意哼起一首童謠,低低啞啞的聲調破碎在寒風之中。
“一擲梭心一縷絲,連連織就九張機。從來巧思知多少,苦恨春風久不歸。 一張機。織梭光景去如飛。蘭房夜永愁無寐。 嘔嘔軋軋,織成春恨,留著待郎歸。
兩張機。月明人靜漏聲稀。千絲萬縷相縈係。 織成一段,回紋錦字,將去寄呈伊。”
這是熟悉的旋律呢。阿嬰聽了之後竟也跟著輕輕吟唱起來:“四張機。鴛鴦織就欲雙飛。可憐未老頭先白。 春波碧草,曉寒深處,相對浴紅衣。
五張機。芳心密與巧心期。合歡樹上枝連理。雙頭花下,兩同心處,一對化生兒。
六張機。雕花鋪錦半離披。蘭房別有留春計。 爐添小篆,日長一線,相對繡工遲。”
唱完,她看向冷石,忙說:“冷石大哥,這《九張機》的童謠你是從哪兒聽來的?我哥小時候也經常唱這個呢。”
冷石目光微動,問道:“你是哪兒的人士?”
阿嬰說:“我老家在江寧府繡花巷。”
冷石一聽,忍不住激動起來,又趕緊問:“你家是不是姓石。你爹是不是鏢頭?”
“咦?你……你如何得知?”阿嬰瞪大了眼睛,一臉疑惑地看著他。
是啦。是啦。正是她!
這時,冷石全明白過來,他捏著拳頭,像被人點了穴一般,僵直著身子無法動彈。他在江湖中遊曆,甚至不惜動用所有的力量尋覓多年的人,此刻就在他眼前。這阿嬰,就是他的妹妹啊!
“你……”冷石強忍著激動,說出來的話如鯁在喉。他多想與她相認,可是此時此刻他卻不能。
阿嬰沒看出冷石的神情變化,卻被柴司羽窺個透徹。他腦子轉了轉,心道:這冷石莫不是與阿嬰有什麽瓜葛吧?
阿嬰依舊追問:“冷大哥,你怎麽認識我家的?”
冷石輕咳一聲,壓製住內心的翻湧,才裝作不慌不忙地解釋道:“原來你就是那石家妹子啊。其實,我們家以前也住在繡花巷,隻不過你家住巷東,我家住巷西。”
“真的嗎!?”他鄉遇故知,阿嬰格外高興:“原來冷大哥你家也住在繡花巷啊。可是,我怎不記得你?”
“不奇怪。因為我家隻住了很短時間。那時候,我跟你哥混挺熟的。隻是從未見過你。”冷石目光寵溺地瞧著她,越瞧越覺得心中感慨:沒想到啊,孩提時成日跟在他屁股後麵的小丫頭,今日竟然長得如此水靈了。跟他的樣貌雖有幾分相似,但,更像娘親。不,比娘親當年還要漂亮。
想到死去的父母,冷石悲從中來,心中酸澀不已。
他多想,抱一下這個可愛的妹妹啊。
冷石借故離開,來到無人的山坡下。
“噗通!”他朝著滿天繁星的暗夜重重跪下。
一聲一句,格外悲切。那是對在天父母的深情傾訴:“爹!娘!你們在天保護,我終於找到妹妹阿嬰了!我一定會保護她的!請你們放心!”
說完,再也抑製不住內心的悲痛,他死死地抓著衣襟,已潸然淚下。
他沒有發現,山坡下,卻伏著一個偷聽的身影。
此人正是偷偷跟過來的柴司羽。他覺得冷石行徑怪異,便跟來一看。不曾想,竟讓他聽到天大的秘密:原來,冷石是阿嬰的哥哥!
轉念,柴司羽又心想:怪哉,那冷石為何不與阿嬰相認呢。
難不成,這其中有什麽隱情?
就在他尋思再三之時,冷不防,一把冰涼的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那冰冷的寒意貼在皮膚之上,令人毛骨悚然,他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是……是誰?!
柴司羽鼓足勇氣回頭一瞧,瞬間倒抽一口冷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