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作為一個新時代培養出來的女性，雖然未來的科學使得她並不相信任何迷信的東西，但是唐穆楚還是按照農村的慣例，任由唐老太婆請了劉神婆算了下葬的時間，也不知道是因為真的是時候趕上了，還是因為其他的原因，下葬的時間很趕，就在三天以後。

    這時候農村的人去世了以後，一般都會在家裏停靈三天以上，然後在家裏擺著流水的宴席，雖然菜品不豐盛，但是全村的人都會來吃，也算得上一筆很大的開銷了，所以對於唐家隻停靈三天，村裏的許多人心中都有些不舒服，但是想想唐老大一家現在就隻剩下一個女娃，心中的憐憫又超過了不舒服，連帶著來幫忙的人也多了很多，這可樂壞了唐老太婆。

    隻說按照慣例，在楚秀去世的那天夜晚，就去給楚秀的娘家去了信，但是一直等到楚秀要埋葬的前一天中午，楚秀娘家的人這才來了北河村。

    那是一個十分幹瘦的男人，頭上的頭發都變白了，那一張臉就像鬆樹的皮一樣，飽經風霜，穿著一件洗得有些發白的藍色列寧裝，看樣子他的日子並不好過。

    他在楚秀的棺材錢站了很久，眼裏帶著悲傷。

    唐穆楚點了一株香，遞到了那個男人的麵前，男人見此點了點頭，接了過去，拜了三拜，然後插在了那個插滿了香的盆子裏。

    唐穆楚見此，跪在一旁的蒲團上，給男人磕了一個頭，對前來悼念的人致謝，這是兒女應該做的，也是唐穆楚如今能做的。

    但是男人卻沒有像之前的那些人一樣離開，而是走到了唐穆楚的麵前，然後蹲下了身子。

    “你就是楚楚吧？長得真像你媽啊。”男人摸了摸唐穆楚的發頂說道，唐穆楚可以清晰地感受到男人那發顫的手指。

    唐穆楚聞言，眨著眼看著男人，她從來沒有見到過這個老人，在原主的記憶裏也沒有這個人的印記。

    “楚楚，我是你外公。”老人這樣說道，臉上帶著愧疚。

    “您出去坐吧。”唐穆楚點了點頭，這樣說道，雖然之前聽楚秀說過家裏的人曾經想要把她嫁給一個瘸子的事情，但是看著這個憔悴的老人，她還是不忍心說什麽重話。

    “不坐了，還要回去弄地裏嘞。”老人這樣說道，臉上帶著羞愧，而就在這時，隻見他從衣兜裏顫顫巍巍地掏出了一張皺皺巴巴的大團結，然後塞到了唐穆楚的手裏，“外公沒啥用，你拿著，我走了。”

    老人這樣說到，就在唐穆楚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一下子站了起來，然後快速地邁著步子出了門。

    而唐穆楚看著麵前這張皺皺巴巴，似乎還帶著汗水的氣味的大團結微微一愣，然後站起來，快步走了出去。

    老人跟得很快，因而等到走到村口的時候，唐穆楚才追上了老人。

    “您等等。”唐穆楚說道。

    老人停了腳步，看著唐穆楚道：“楚楚，有什麽事嗎？”

    “這個還給你。”唐穆楚說道，將那張大團結遞給了老人，而老人則是連忙不停地推辭著，“這是給你的，你拿著。”

    “我不能拿。”唐穆楚說道，一把將錢塞到了老人手裏。

    老人見此，皺巴著一張臉，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唐穆楚，眸中包含著太多的情緒。

    “有些事情做了就不能挽回了，就算你現在想來彌補，但是你能夠彌補的人已經死了。”唐穆楚靜靜地看著老人，嘴唇微張，說出了殘酷的話。

    “當時，我沒想把她嫁給瘸子的，都是她媽，我沒辦法……”老人說道，臉上帶著愧疚和追悔，“我也沒法子啊，那時候家裏沒吃的，我知道我對不住你媽，我……”

    唐穆楚看著麵前這個自責的老人，心中有些憐憫又有些痛恨，既然會後悔當初又為什麽要那麽做，既然後悔了，又為什麽直到女兒死了才來看一眼，但是每個人都有自己苦楚，唐穆楚雖然不是聖母，但是卻也不會以為麵前這個男人是什麽大惡的人，況且楚秀也不見得有多恨他。

    “現在說這些，你難道不覺得晚了嗎？”唐穆楚抿了抿唇這樣說道。

    “是啊，都晚了。”老人這樣說道，一雙渾濁的眸子裏全是灰敗，渾身都透著濃濃的悲哀，白發人送黑發人，畢竟是自己親生的女兒，他又怎麽會好受呢？

    看著老人那泛紅的眼眶，唐穆楚終究是頓了頓，道：“不過媽媽她應該沒有怪你了，畢竟她是那麽善良。”

    “會不怪我嗎？”老人聞言，有些發愣，然後又喃喃地說道：“是啊，秀兒她一直都那麽聽話的啊。”

    唐穆楚聽著老人有些哽咽的聲音，抿了抿唇，最終邁著步子朝著村子裏走去，其實她也不是安慰老人，也不是想減輕老人心中的負擔，她說得不過是實話而已，對於那麽刻薄的唐家人她都可以原諒，又怎麽不原諒自己的父親，更何況正是因為當時的那件事，她才可以遇上唐建國啊。

    老人在這個自己的女兒待了半輩子的村莊前站了很久，直到太陽有些西斜了，才帶著愧疚離開，他知道這可能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來這裏，他懦弱無能，因為家裏的妻子和兒子，他能做的隻有給女兒上一炷清香。

    明天楚秀就要下葬了，因而今天晚上吃飯的人也多了些，吃了飯以後，唐老太婆便安排了起來明天的人手，而經過這幾天，唐穆楚雖然不知道唐老太婆和唐家一家人打得是什麽主意，但是因為她們的幫忙，對待她們的態度也好了些。

    安排好了人手以後，因為明天就要下葬了，留下守靈的人也比之前多了點，他們圍在院子裏的桌子上吃著東西，談談笑笑，或者是打著長牌，唐穆楚沒有心情和她們說笑，因而便皺了皺眉進了堂屋裏的靈堂。

    “小木頭，我媽說你可以去睡一會兒，你已經熬了兩天晚上了，今天晚上還有一晚，一會兒熬不住。”唐穆楚剛給楚秀續了一炷香，林葉便探頭探腦地走了進來，說道。

    唐穆楚搖了搖頭，跪在了一旁的蒲團上，低著頭給楚秀燒著冥錢。

    “小木頭，你別太難過了，你媽媽她隻是去了天上當神仙而已。”林葉撓了撓頭，這樣說道。

    唐穆楚聽著林葉迷信的話，嘴角微微地揚了揚，道：“我沒事，你回去吧，明天不是還要上課嗎？”

    “那我就先走了？”林葉有些遲疑地說道，然後看在唐穆楚的點頭下，走了出去。

    靈堂再度恢複了寧靜，唐穆楚垂著眸子，跪在靈前，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而漸漸的暮色就將整個村莊都吞噬得幹淨，隨著一聲聲此起彼伏的狗叫聲，一個身上帶著寒氣的人影出現在了院子裏（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