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塊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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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三塊骨頭

    陳清源任由她抱著任由她使勁兒哭盡情發泄心中的情緒。

    他能夠她此刻的心情畢竟就在剛剛不久前她曾離死亡這麽近近在咫尺。她眼睜睜地看著她前麵一輛商務車像是玩具車一樣被撞得麵目全非。車子被撞成那個樣子裏頭的人多半已經沒救了。司機大叔一個閱曆豐富的男人,尚且嚇成這樣,更別說她一個涉世不深的年輕姑娘了。劫後餘生的人情緒難免大起大落一番。

    等她終於哭夠了她才鬆開陳清源。雙眼通紅,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樣子委實是難看。

    陳清源剛替傷員包紮過,外麵淺色的外套和裏麵白色的襯衫均染上了血跡斑駁而又猙獰。

    一看到這個梁滿滿隻覺得自己胃裏翻江倒海,一陣惡心。她一把推開陳清源快速跳下出租車在路邊狂吐起來。

    陳清源:“……”

    陳醫生覺得自己沒有比此刻更無辜的了!

    梁滿滿吐了好一會兒把胃裏的東西一口氣全給吐幹淨了。吐到最後隻剩下膽汁苦的發澀、發麻難受死了。

    吐完以後,梁滿滿這才意識到自己手腳冰涼全身發軟,一點力氣都沒有。脊背全是冷汗夜風一吹寒意順著皮膚一點點滲開,涼颼颼的。

    原來生死真的隻是一瞬間的事情。如果事發當時,司機大叔將車往前麵再開半米,如今她隻怕就已經躺在救護車上了。

    她兩隻手撐在膝蓋處,勉強支撐住自己的身體重量。正欲扭頭看看陳清源,左側悄無聲息地探過來一隻手,手裏捏著一包紙巾。

    她頓時嚇了一大跳,繃了繃身體,下意識地抬頭,陳清源滿臉疲憊,一身狼藉,一雙眸子掉滿細碎的燈火,在夜色裏熠熠生輝。

    他平靜地望著她,眸光清亮,炯炯有神,“好些了嗎?”

    此刻她完全顧不得自己難受了,眼裏隻看得到他身上的血漬,她一把抓住他的手,焦急地問:“陳醫生你是不是受傷了?傷在哪裏?快讓我看看嚴不嚴重?”

    邊說兩隻手還邊在他上半身探來探去。

    陳清源:“……”

    他趕緊抓住她手,阻止她四處搗亂,有些無語地說:“我沒受傷,是別人的血。”

    “別人的血?”滿滿姑娘有些不放心。

    “嗯。”陳清源向她解釋:“我剛給幾個傷員包紮傷口,他們身上的血沾到我身上了。你想想看,這麽大的車禍,要是我真受傷了,怎麽可能就流這麽點血。”

    說得也是哦!仔細看陳清源衣服上的這些血漬確實不多。

    關心則亂,她就是緊張過頭了。

    看到她緊張至極的神情,陳清源的心裏突然湧現出一股溫熱的暖流,很暖,很暖。整顆心都被一種前所未有,異樣的感覺包裹著,密不可分。

    這種感覺很奇妙,也很清晰,他能夠真切地感知到。仿佛被人觸碰到了內心深處最柔軟的那根心弦。

    印象中,自打沈戀戀離開後,似乎已經很久沒有人像這個姑娘這樣心係他的安危了。長久以來,他都是一個人,將自己的一顆心嚴嚴實實地藏匿起來,蜷縮在某個角落裏,暗自神傷,舔舐著自己的傷口。他不曾對任何人敞開心扉,亦不允許任何人靠近。

    沈戀戀不顧所有人的反對,亦不考慮他的感受,一意孤行跑去援非。她是去追尋自己的夢想了,可置他於何地?

    誠如曾西北所說,這個女人就是自私自利,隻顧自己,從未考慮過他的立場和感受。她但凡有一絲一毫考慮過他,她就不可能孤身一人跑去動蕩不安的非洲。

    這麽些年以來,她隻想得到自己的理想,自己的大義。卻從未為他想過,為他們的未來想過。而他卻像傻瓜一樣固執地守著這份感情,一守就是這麽多年。他憧憬著有她的未來,真切地想要和她擁有一個家。想給她幸福,給她安穩,免她憂,免她擾,想把全世界最好的東西都悉數給她。

    誰又想得到,到頭來,不過夢一場!

    她說不要等他了。其實不用她開口,他也不會等她了。因為他不想守著一個虛無縹緲的夢過一輩子。

    這段感情,從始至終就隻有他一個人在唱獨角戲。而她始終是一個旁觀者,寡淡平靜地看著他維持著這一段一個人的演出。

    這段感情的破碎,帶給他的傷害不僅僅是身理和心理上的,更是夢想的破滅。是一個有關於未來美好的夢想的破滅。

    他幾乎已經忘記了自己有多久沒有過這種被人放在心上,被人關心的感覺了。

    這種久違的關懷幾欲讓他落淚。

    “沒受傷就好。”梁滿滿不懂陳清源內心的千回百轉,她隻要確定他平安無恙,她就放心了。

    隔了一會兒,她的目光投向不遠處麵目全非,猙獰可怖的車禍現場,輕聲問“情況怎麽樣?”

    “很嚴重,有幾個人當場死亡了。”陳清源收拾好自己的滿腹心緒,麵色凝重,嗓子微微發堵。

    從醫多年,他原本以為自己早就見慣了生死,可當真正麵臨生死一刻,真正目睹死亡,他才發現自己是震顫和害怕的。幾條鮮活的生命就這樣說沒就沒了。

    不得不承認,生命有些時候真的很脆弱。

    陳清源問“這麽晚了怎麽會在這裏?”

    “我在半山那邊有份兼職,在一家晚托班給孩子輔導作業。結束後,坐出租車回去。沒想到就遇到了這樣的事情。”

    “你呢,陳醫生?”

    “我回父母家。”

    “他們住在半山?”

    “嗯。”

    兩人說話間,交警就過來找陳清源錄筆錄了。

    陳清源剛才替傷員包紮了,是最了解事故傷亡的情況。

    筆錄錄到一半,楊主任的電話就打來了。車禍傷亡人員數量龐大,科室裏忙不過來,楊主任讓他趕緊回去幫忙。

    救人重要,交警就先將筆錄停了。陳清源拿起急救包對梁滿滿說:“我現在要趕去醫院,你跟我走還是自己回去?”

    “我跟你走!”梁滿滿幾乎沒有思考,就脫口而出了。

    陳清源愣了一下,沒想到她會這麽爽快。完全是本能的反應。

    他說“那走吧。”

    ——

    剛剛發生了一場大型車禍,醫院一片混亂。

    陳清源一到醫院,直接套上白大褂,並對梁滿滿說:“你待在我辦公室別亂走,我忙完了送你回去。”

    “嗯。”

    這台手術由陳清源親自主刀,患者就是他在車禍現場緊急處理的那個車框條紮進大腿的男人。這台手術很有難度,情況也不容樂觀,車框條刺地很深,右腿已經造成了粉碎性骨折。

    男人的妻子已經認出了陳清源,進手術之前不斷對他說:“醫生我求求你一定要保住我老公的腿啊……他是家裏的頂梁柱,上有老下有小的,他可千萬不能沒有腿啊……”

    他的職業使然,不能給病人家屬任何保證,隻說:“我們會盡力的!”

    漫長的等待過後,手術室的燈終於滅了。

    陳清源從裏頭出來,解下無菌口罩,露出一張清秀卻疲憊的臉龐,嗓子沙啞,“抱歉,我們盡力了,病人的腿沒保住。”

    這句話他說得格外緩慢,也格外艱難。似乎耗費了自己全部的心力。

    中年婦女並沒有如他預期達的那樣當場崩潰,反而出奇地平靜。她看著陳清源,輕聲說:“謝謝您陳醫生,從出事到現在辛苦您了。您是個好醫生,我知道您盡力了,我不怪您。”

    從醫數年,陳清源原本以為自己早就看淡了生死,一顆心都變得堅硬了,很多時候都能做到心如止水了。卻在短短的幾個小時內再一次忍不住紅了眼眶。

    ——

    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辦公室。梁滿滿一看到他就從椅子上彈了起來,“陳醫生,手術結束啦!”

    “嗯。”陳清源的聲帶動了動。

    “怎麽了?手術不成功嗎?”滿滿姑娘意識到了陳清源的不對勁兒。

    “病人的腿沒保住。”陳清源動了動自己僵硬酸澀的肩膀,聲音很輕很輕,更像是在呢喃“我沒能保住他的腿。”

    梁滿滿注意到陳清源說這句話時麵色緊繃,神態頹然,聽上去格外無力。

    她知道醫生最是在意病人的病情。他們都想盡自己一切的努力,讓病人恢複健康。可醫生是人,不是神,他們穿上這身白大褂治病救人。在一些不可逆的事件麵前,他們依然無能為力。

    雖然天災人禍避無可避,可知道是一回事兒,讓自己坦然接受又是另一回事兒。

    梁滿滿知道他心理肯定不好受,很想安慰他幾句,卻發現自己根本無從開口。幾下躊躇,就錯過了時機。因為一個熟悉的男聲毫無預兆地在辦公室門口響起。

    “滿滿。”

    聽到有人叫自己,滿滿姑娘下意識地轉頭看向聲源處。

    霍承遠一身黑衣黑褲,正站在辦公室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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