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流產的消息給季老爺子的打擊頗大，他失魂落魄的離開了季楚錚的院落，回了前院的書房，靜坐良久。

    直到晚上快開飯了，他還固執的不肯出來。

    管家再三勸說無果，最後隻能施出殺手鐧，“老夫人今天的精神不錯，興許會叫我過去問話，要是知道您沒吃晚飯，肯定會心疼的。”

    季老爺子對老夫人的疼愛寵溺數十年如一日，況且老夫人身體不好，他根本不忍心做出令她不高興的事。

    沉默之後，終於起身去了餐廳。

    管家看著他不過半個下午就仿佛更蒼老一些的背影，暗暗的歎息不已。

    隻是坐到餐桌前，季老爺子的心情更壞了。

    季楚錚身體不好，在自己那邊吃，季寒城有應酬沒回來，季少麟遠赴了南非，陳柔則是自兒子走後就托辭身體不好，時常不來吃飯。倘大的餐桌上，他一個人孤零零的坐著……

    這個冷清，哪怕有胃口也變沒胃口，更何況他原本就心中鬱鬱，現在更是喉嚨宛如堵了塊石頭，咽不下東西。

    好歹挑了兩根青菜強塞進嘴裏，不甘不願的咽了下去，又喝了兩匙粥，便不顧管家的勸說，扔下筷子執意的回了房間。

    老夫人已經睡下了。

    她白日確實如管家所說，看上去精神不錯，隻到底是病久了，氣力不濟，稍稍用了些晚飯，早早就休息下了。

    季老爺子坐在床麵，看著她憔悴的睡顏，渾濁的眼中流露出深切的心痛。

    雲涵頭發已斑白，而他，早已是白發蒼蒼。

    不知不覺，他們已經在一起渡過了三十年餘年的時光。

    可是，這麽多年了，她仍然無法真正放下往事。

    若不然，她不會不喜出門，不會執意布下佛堂，天天念經書，也不會因為長年鬱結於心，早早壞了身體……

    她終究是在意當年的事。

    說起來，在對待女人方麵，楚錚最是像他。

    認定了一個人，即便遭遇百般阻礙，也要將人攬到懷裏，放在手心上。

    隻是他的眼光不好，偏偏喜歡上陌笙那個心機深沉，滿口謊言的女人。

    不像自己。

    目光如炬，對雲涵一眼鍾情。

    再沒見過如雲涵這樣善良溫婉又蕙質蘭心的女子。

    陌笙之流根本無法與之相比。

    可這樣好的女子，他們仍是相遇的有些晚。如果可以更早見到她，更早的認真追求她，她必定會全心全意的愛上他。

    隻愛他一個。

    不會如現在，心懷愧疚，總是折磨自己。

    其實她有什麽錯？

    退婚，再嫁，都是他逼迫她的，利用權勢，利用她的柔弱天真……

    季老爺子喟歎著，情不自禁的伸手輕撫上老妻的臉頰。

    他們都老了。

    可他仍是不甘心，他想要與她廝守的更長更久。

    梁雲涵睡眠很輕，被碰了一下，睫毛便顫動著，緩緩睜開了眼睛，“阿禦？”

    “是我，吵醒你了？”季老爺子有些心虛，又有些心疼。

    梁雲涵微笑著輕擺了下頭，在他的幫助下靠坐起來，“現在是什麽時候了？你吃過晚飯了嗎？”

    “剛剛八點，吃是吃了，不過沒什麽胃口。”

    梁雲涵很了解他，聞言便溫聲道，“你這樣說，肯定是沒吃了。這怎麽行，晚飯雖要少食，卻不能不食。”

    季老爺子伸出兩根手指，“兩根青菜，兩口粥。”

    梁雲涵嗔了他一眼，“這跟不吃沒兩樣啊，至少要一碗粥才行！”

    季老爺子牢牢的看著她，突然歎了口氣，伸手撫向她的發間，“你不盯著我，我本來就不會照顧自己。所以，快點好起來吧！”

    梁雲涵瞳孔微縮，眸光黯淡下來。

    “是我拖累你了。”

    季老爺子一聽這話，眉毛便豎起來了，又怕嚇到她，努力和了聲氣，“你怎麽能這麽說！要說拖累，也是我拖累你才對！如果不是我……”

    白皙瘦削的手掌抵住了他的唇。

    “別說了，別再說了！”梁雲涵的眼中帶了幾分祈求。

    季老爺子的心裏登時又酸又澀，“好好，我不說，你別難過。”

    梁雲涵垂下眼簾不語。

    難過？是吧……可更多的是愧疚，她本不該和季禦在一起的，更不該在後來沉溺於他的柔情。

    可，她也恨過怨過，甚至不顧儀態的撕打他，趕他出房間，整日的哭泣不肯見他。

    隻是，隻是他從來不氣不怒，好脾氣的哄她，說著“都是他的錯”……

    完全不象外麵傳說的那副“暴君”模樣。

    時間能夠衝淡一切。

    她的仇恨慢慢消減下來。

    可時間也有無法改變的東西，那就是季禦對她的好。

    他一直一直的寵著她。

    但凡她喜歡的東西，他費盡心思，不管花費多少人力物力也要弄來，隻為讓她開心。

    無論她對他多麽不好，他也從沒有背叛過她。

    從沒有象那些世家的掌權人，家裏的妻子隻是擺設，外麵不知多少紅顏知己。

    她嫁他之後，他就隻有她一個人。

    她隻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女人，麵對這樣的深情，漸漸沒了抵抗之力，終究還是和他成了一對真正的夫妻。

    理智上知道不該，感情上卻投了降，這令她的幸福永遠摻雜著苦楚。

    這是她欠董大哥的。

    所以對於身體的時好時壞，她有時不免存了自暴自棄的心思。

    心想，死了也就罷了，她活的夠久了，也該去下麵跟董大哥陪罪了。可這麽想著，又覺得難受不舍得很……

    梁雲涵輕歎，左右已經如此了，順其自然吧。

    她不想再說這些，輕聲轉開話題，“楚錚呢？他有沒有好好吃晚飯？上次見他，好似精神不很好，是不是又有什麽煩心事了？”

    季老爺子順著她說，當然，他不會談及那些令她擔憂的事。

    “他呀，整天忙著他那個小公司，也不肯回季氏來，我都懶得說他了！”

    梁雲涵微微一笑，“他都這麽大年紀了，自然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你就由著他去吧。”季楚錚不想與季寒城為了季氏集團而內部爭鬥，她是知道，並且一直讚同的。

    季老爺子點點頭，“有你給他說情，那我就放他一回。”

    他清楚小兒子的心思，但有些事，不是他不想就可以不做的。待自己百年之後，這季氏早晚要交給他們兄弟。

    至於掌舵人，除了楚錚，還能有誰呢！（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