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季楚錚喂陌笙吃過飯，又把她抱到輪椅上推她去拍腦部CT。

    記憶出了問題的陌笙對他的態度相當乖順，反而是麵對陌宸時，她有些畏縮，總是抓著他的衣角，想要往他身後躲。

    一道去檢查時，陌宸隻敢遠遠的跟著他們。

    眼睛紅紅的，臉上的神情說不出的難過。

    趁著她被醫生帶去拍片時，季楚錚輕輕拍了拍陌宸的肩膀，難得勸慰道，“或許是被你開始的急躁嚇到了，別心急，她慢慢總會想起來的。”

    陌宸茫然的望著對麵的牆壁。

    “我不懂，我姐為什麽會怕我！我們從小相依為命，這麽多年……除了她去州城的時候，我們從來沒有分開過。這個世界上，我們是彼此最親的親人，她怕誰，都不該怕我的啊！”

    少年清越的聲音因為疲憊而變得沙啞，隱約還透著一絲絕望。

    這個問題，季楚錚也無法回答。

    他輕蹙起眉。

    少年的話，不無道理。

    那麽對自己呢？

    僅僅是因為開始的溫柔而依賴嗎？

    早上拍了片子，臨近中午就送到了主治醫生手裏，趁著陌笙午睡的時候，他將季楚錚和陌宸兩人都叫來了辦公室。

    “從CT上看，她的大腦確實沒有物理損傷。腦震蕩的症狀也不明顯。這記憶缺失的問題，我隻能從心理因素去考慮了。”

    季楚錚沉聲問，“心理因素……是指她被車禍當時的情形嚇到，受了刺激導致失憶嗎？”

    主治醫生輕點下頭，“暫時隻能這樣判斷。”

    陌宸忍了又忍，最後不由急切的問道，“那她什麽時候能恢複記憶。”

    主治醫生搖了搖頭，“不好說，這屬於心理問題，等她出院以後，你們可以帶她去看看心理醫生。”

    季楚錚讚同的應下，示意焦燥的陌宸按捺住，轉向醫生，“那她什麽時候可以出院？”

    “再觀察兩天，沒有其他問題就可以出院了。骨折和擦傷都可以在家慢慢休養，定時來醫院檢查就可以了。”

    聞言，季楚錚和陌宸稍稍鬆了口氣。

    隻是聽了醫生的話，陌宸對姐姐怕他的事更加想不通了，出了醫生辦公室，他不由的問道，“難道我有什麽地方會令姐姐想起車禍嗎？”

    問是這樣問，但其實兩人都清楚，並沒有。隻是陌宸實在找不到接受眼前現實的理由。

    季楚錚思忖片刻，“她才剛剛醒過來，記憶又出了問題，腦子混亂都是正常的。你又何必太糾結原因。隻要多跟她接觸，過兩天，她出院回到家裏，看到熟悉的場景，或許很快就能想起來了。如果還是不行，等她傷好了，我們再去看心理醫生。”

    他鎮定的解釋和安排都令陌宸心裏慢慢安定下來，以前因為姐姐的遭遇，陌宸一直對季楚錚相當抵觸。不過這回姐姐出事，季楚錚的表現卻讓陌宸心生好感。他垂下眼瞼，低聲道，“謝謝你，季大哥。”

    季楚錚一愣，隨即目光漸漸緩下來，伸臂撫上他的頭，“無論如何，阿笙的身體沒有大礙，這就夠了。其他的，都可以慢慢來，不要心急，嗯？”

    “嗯！”

    因為同樣關心擔憂著一個人，他們的關係驟然接近了許多。

    一道回病房後，陌笙竟然已經醒了，護工將床頭稍稍調高，她正靠在那裏，目光怔怔，不知在想什麽。

    “姐！”陌宸看她精神還不錯，高興的喚了一聲。

    陌笙抬眼瞟過他，又迅速移開，望向季楚錚，臉上這才有了一絲笑意，“我一直在等你呢，你怎麽才回來啊！那個護工說你去見主治醫生了，他有沒有說什麽啊？我什麽時候可以出院？”

    原本，被陌笙這個依賴，這樣親昵的對待，季楚錚應該高興的。但側眼看到陌宸被無視後，雖然極力遮掩但仍然泄出痛苦的臉，他的心情又變得極為微妙和沉重。

    他輕拍了陌宸一下，示意他先出去平靜心情，自己走到床邊坐了下來。

    “你……還記得我是誰嗎？”

    陌笙愣了一下，慢吞吞的道，“護工說，你是我丈夫。”

    季楚錚心裏微動，但沉默片刻後，仍是說出真相，“我曾經是你的丈夫，不過後來我做了錯事，一年前，我們離婚了……”

    陌笙撅起嘴，垂下頭，期期艾艾的道，“那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雖然她失去了記憶，但他並不會趁這個機會誤導她，“我來海城，就是為了得到你的原諒，希望可以和你複婚。”

    陌笙抬起臉，眨了眨眼，無辜的道，“可我覺得我肯定很喜歡你，因為一看到你，我就覺得特別親切，想……想讓你陪在我身邊。對其他人，我就沒有這種感覺！”

    季楚錚心跳亂了幾拍，但很快，又恢複了鎮靜，“那剛剛出去的男孩呢？你對他真的一點印象都沒有了嗎？”

    “他呀……”陌笙避開了他的目光，完好的那隻手不由自主的揪起床單，“我說不好，想親近他，又覺得不喜歡，想讓他離遠點……”

    季楚錚一怔之後皺起了眉頭。

    陌笙偷覷著他的臉色，見他仿佛不虞，便勉強道，“那，要不讓他進病房好了，不過別離我太近，在那邊坐著好不好？”

    她指向病床斜側，病房角落裏的沙發。

    那個位置，她如果不刻意轉頭，就不會看到對方。

    季楚錚掃了一眼，沒有接話。

    看得出來陌宸是個聰明的孩子，如果把陌笙的話轉告他，他一定很快就能猜到陌笙的心思——根本就是不想看到他，那對他來說太殘忍了。

    他微微一笑，“你不喜歡就回頭再說，今天天氣有些熱，不如我讓護工來給你稍稍擦洗過？”

    陌笙一向愛潔，上午檢查時出了些汗，隻怕是沒了記憶才不肯提出清理身體的要求。

    陌笙張了張嘴，似乎是想反對，可轉而又點頭應了下來。

    季楚錚以為她有所為難，便道，“你別怕，我就在門口。”

    “嗯。”

    叫來護工，吩咐她手腳放輕，季楚錚便出了病房。

    一出門便見陌宸正蹲在地上，低著頭，雙臂抱住自己，仿佛極痛苦，他立刻上前俯身想將人扶起來，“你怎麽了？哪裏不舒服嗎？”

    此時，陌宸卻抬起臉，眼睛通紅，滿臉是淚。

    他被扶到牆邊的椅子上坐下，斷斷續續的道，“剛剛姐姐看我的時候，眼神……很厭惡，我以為，我以為是錯覺……可，原來不是……原來她還是恨我的……”（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