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5.她哭著,始終罵不出他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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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音聞言疑惑地低頭看自己,除了一身衣裳,她也不喜帶什麽複雜的發飾珠寶,若說最特別的,唯有左手腕上係著的那一粒龍魚內丹。
“是它嗎?”
之前曾有幾次,她就發現龍魚內丹對禦皇柒的身體有些幫助,如果最難的藥引是它,那麽對她來說卻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了。
看到她眼中露出驚喜,妄七平靜道:“你們目前找到的這些藥,一共四味,分別代表了風火水土,藥性相克又相生,以這四味製作出的解藥,常人服用根本承受不住。”
“它們會在人體內相互衝撞,氣血逆行,人不是死再好也是廢了。”
這時妄八接話,道:“而還不僅止於此——即使僥幸熬過了這相衝相克的痛苦,還有最後最重要的一步——”
“哪一步?”如音不覺急問。
“那便是要將龍魚內丹埋於人心口,以心頭活血喂養,滿七七四十九日,待龍魚內丹變成透紅的血珠子,取出研成粉末,才是最終的解藥。”
話音落,密室內一片安靜。
不知是誰輕輕一道歎息。
“當初陵絕不惜以自己身中劇毒的代價換取自己傷腿的複原,往後,必定要承受非人之苦。丫頭,你又何必跟著呢,再說,你也不一定能幫上他,別到時候兩人的命都丟了。”
如音隻是低頭看著自己的左手腕,沒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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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幼年的禦皇柒還在詔月時,確實是皇帝子嗣裏最有天資的一個,後來生母失寵甚至身死,此後這個原本得寵的七皇子也便逐漸被冷落,甚至在國勢不穩的時候,被當成質子送去了梁寧。
一去梁寧十載,那其中所經曆過的,都不是常人所能想。
表麵上這個在梁寧皇庭長大的鄰國皇子衣食無憂,但其實,私底下,受盡了委屈甚至算計毒害,能活著都是他命大。
曾經她不知道禦皇柒身上到底中的是什麽樣的毒,怎麽會如此難解,後來因為她生氣他隱瞞另一重身份的事,他追回哄她請她諒解,陶衍透露了一些給她,禦皇柒也慢慢才將其中一些事情說與她聽。
其中他有輕描淡寫的提及,他右腿小腿上的傷,那是他去到梁寧之後的第二年。
那年的禦皇柒雖然隻有十二歲,但心知自己的身份,一直行止有理,但即便他處處小心謹慎,最終還是逃不過有心人的算計。
如今的梁寧國君殷旭,在當時也不過還是個四皇子,上有兩個兄長,二皇子殷澤,三皇子殷棲,兩人實力都不容小覷,皇家兄弟之間,不可能沒有明爭暗鬥。
而當時二皇子殷澤,對從詔月來的少年七皇子禦皇柒還算不錯,對他的起居生活時有關照。
那一次是中秋佳節賞月夜,也是禦皇柒在梁寧度過的第二年,過的第一個中秋。
那時候的梁寧比詔月強盛,梁寧皇帝大擺宮宴,近臣皇子們都出席,禦皇柒這個來自詔月的七皇子也在受邀之列。
皇帝的近臣,都是朝中的重臣,那時候的詔月因為幾場大的荒災導致國力不如梁寧,梁寧的重臣自然不會將禦皇柒這個質子放在眼裏。
但幾位皇子對他還算客氣,那一夜,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都曾與他飲過酒。
彼時隻有十二歲的禦皇柒,知進退,皇子的酒,不能不喝,三杯的酒量,他還是有。
但直到宮宴快結束要起身離開,他才發現,自己眼前的景象,開始有些恍惚。
還是二皇子命人送他回府邸,卻在抵達門外時,踏下馬車的那一瞬突然眼前一黑,便摔倒在地,再然後,他聽到模模糊糊的車軲轆的聲音,還有突然從腿上傳來的劇烈之痛——
如音無法知曉禦皇柒當時痛到什麽樣的地步,他輕描淡寫,但她可以想象幾分,也僅僅隻能想象幾分——一個人生生被載重的車輪碾過壓斷了腿,會是什麽樣的痛?
他雖身份特殊,畢竟不是自己的朝臣更不是自己的親兒子,此事傳到梁寧皇帝那兒之後,說是勒令徹查,最終僅僅隻是當時負責駕車的車夫被處斬,之後此事件便慢慢不了了之。
禦皇柒卻因此臥床躺了快三個月,右腿是徹底廢了。
“是二皇子殷澤想要加害於你?”
當時如音知道他腿傷緣由的時候,曾這樣問過。
禦皇柒沉默,之後緩緩道:“若是他,他又何必讓人送我,這樣的加害,太過明顯。”
禦皇柒不能肯定是任何人,因為他在梁寧的身份確實敏感。
“那你的腿,為何後來又會好了?”
她更關心這個。
“這說起來,是在受傷近三年後……”
受傷之後,禦皇柒臥床養傷至少小半年才終於可以勉強拄著手杖走幾步,之後那幾年,他在梁寧的身份,不僅是質子,還是個沒人關心的棄子。
當初被送去梁寧就是因為母妃去世而他已經不再得寵,現在又成了個殘廢,詔月真是無人關心他的死活了,甚至,詔月皇帝,他的生身父親,也不曾有過一封關懷的信函傳來。
禦皇柒在傷後成為了梁寧皇庭裏的笑柄,梁寧皇帝偶爾還是會邀請他赴宴,他不得不去,拄著手杖的模樣,總有人會在旁竊竊私語,也會收獲很多異樣的目光。
直到,三年後的一個夜晚,他在自己的府邸之中,遇到了一位怪人。
“他是自己出現在我的府邸裏,那時候是一個深夜,沒人注意。那人說,他可以助我,讓我回到原來的樣子,但是有個條件。”
“什麽樣的條件?”
問這話時,如音抓緊了他的手臂,心中莫名升騰起一種害怕——
“他說他研製了一種最厲害的藥,能讓斷骨之軀血脈重通,恢複宛如常人,但是這藥入體也是劇毒,能恢複了常人的四肢健全,要承受的便是被劇毒慢慢侵蝕身體,直到劇毒毀掉體內五髒六腑,**再也承受不了的那一天。”
“抱歉,我不該跟你說這些。”
當時看她慘白的一張小臉,禦皇柒撫上她的臉頰,心中甚為難受。
她卻握著他的手搖頭,繼續堅持問:“……所以,你答應了……?”
那時燈火映著禦皇柒溫淡俊逸的眉眼,他垂下眼眸,而後緩緩點頭:“因為不想再那樣活著,臥床無法行走的那幾個月裏,之後被人戲弄嘲笑的那幾年裏,我的心中瘋長了太多東西。”
如音哭了。
她想罵他太傻,但原本一個天之驕子,步步淪落成連行走都成困難還遭人嘲笑的質子,當時他才是一個少年,僅有十二歲,他的心,除了苦,不可能沒有怨與恨。
而他心中的苦跟怨恨,又該怎麽去發泄呢?
當一切似乎已成定局,而心中又藏著那麽多的傷痛,這時候有個人來告訴你,可以讓你恢複成常人,可以讓你自由行動,代價便是,必須受劇毒慢慢侵蝕之苦,直到生命耗盡,你願不願意?
禦皇柒做出了選擇。
所以她哭著,卻始終罵不出他傻,隻是緊緊抱著他哭得心肝都疼。
所以現在他的腿沒事了,他的命卻並不長,找不到解藥,她就要看著他的生命以越來越快的速度消耗殆盡。
因為那個給他藥的怪人說,他造化好,也就能撐五年。
可是至今,他已經撐過了第六個年頭。
她不會眼睜睜看著他的身體就這樣被劇毒侵蝕殆盡,不管多艱難,隻要有希望,她都會為他試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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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崇明殿
有的人明明放在心上,卻不得不生生壓到心底裏,見一麵,如此難。
禦皇柒入宮見皇帝,被問的自然是與瞿山關有關的事情,而孟瀾衣本不該出現,但因為近來皇帝身體不適,需要有人照料在旁,她得以領著宮人入來給皇帝換茶。
“此次瞿山關大捷,你也有功勞。”
皇帝笑看眼前的兒子,可見因為戰事順利心情不錯。
“這都是四哥的功勞,兒臣不敢居功。”
禦皇柒一副恭順模樣,說完忍不住輕咳了兩聲。
隻因他深知瞿山關大捷的真實內情是如何,所以更不想自己沾上一點關聯。
皇帝卻以為他這是在謙虛,心中是比較滿意的。
看似不經意地,一雙美麗的眸掃向他,心中便在想,他似乎比之前瘦了,是身體不適,還是沒有被照顧好?
鬼使神差地,孟瀾衣便含笑溫和說了一句:“七王爺看起來臉色不太好,是因為從邊關趕回一路辛苦了麽?”
聞言,皇帝也仔細看他的臉,大概是他這個兒子向來身體就不大好,所以他這個做父親的也沒有太在意了。
“謝貴妃關心,一路還好,隻是風雪大,許是有些受寒。”
“那你就先回府歇著吧,過兩日便是除夕了,到時再與如音一起入宮來。”
皇帝的一句話本很平常,但聽在孟瀾衣的耳中,卻像是提醒著她,禦皇柒的身邊,還有一個畫如音的存在。
等她收拾心情抬頭,卻看那人已經行了禮退出去了。
擱在膝上的手不覺握成拳,指甲嵌入掌心也不覺疼,因為,心思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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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王府
傍晚時,下起了小雪。
如音在房中開著窗,望著紛揚的雪花出神。
“這麽冷,怎麽還開著窗?”
隨著溫和低沉的聲音而來的,是肩上的一陣溫暖。
一件披風披在她肩上,繼而,被人從後環入懷抱。
她順勢輕輕往後靠,頭倚著他的胸口:“我想,以後的每一個新年,都跟你一起過,直到跟窗外的雪花一樣,白發蒼蒼。”
身後的人微微一頓,似輕笑一聲,在她耳邊輕輕問:“怎麽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