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我突然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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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分鍾後,我的手已經暖呼呼了,但還是不願意從許卓君的口袋裏拿出來。許卓君人精明,帶著我逛著逛著就買了一副手套,一條圍巾,一個帽子,這下,我是如何也沒有理由死賴著了。

    許卓君看著裹得像頭熊的我,滿意地笑了。

    “奸詐。”我罵他,他不怒反笑,“就你愛折騰,現在折騰不出個什麽東西了吧。”

    “誰說的。”我扭著脖子看向他,“我們玩個遊戲吧,我前幾天從書上看的。”

    “喲,沒想到你還有文學愛好呢,看的什麽書?伊索寓言?還是安徒生童話?”

    “我怎麽可能看那麽幼稚的書。”我嗤笑,翻了個白眼,“姑娘我看的書可都是高端大氣上檔次,說出來嚇死你啊。”

    “哦?”

    “格林童話。”

    旁邊一對小情侶,女生剛喝下去的一口奶茶噗地噴到了男孩臉上,男孩邊擦臉邊幽怨地看著我們。

    我很想笑,肩膀一聳一聳,許卓君見我這幅蠢樣子,覺得我會被他們打死,趕緊拖著我走了。

    最後我們玩的遊戲叫做——我也不知道叫什麽名字,這是我胡謅出來的,幼稚至極。

    兩人從步行街的兩端開始行走,若是遇到,遊戲結束,若是沒有遇到,走完全程遊戲結束。這並不能說明什麽問題,但被我執拗地灌進去了緣分兩個字。

    許卓君竟然點頭答應了,我想他是最急切於說明我們兩個沒有緣分的那個。

    步行街全長近一千米,兩邊堆滿了商鋪,今天又是小年,人流量很大,遇不到的機遇其實遠大於遇到。

    “開始了啊。”我在電話裏通知許卓君,掛斷電話,深呼吸一口氣,朝著前麵走去。

    我走在道路的最中間,我想他大概會走在旁邊,不起眼的位置,畢竟,他並不是那麽希望遇見我。

    走完了小半程,我遠遠看見了許卓君,他在我正前方一百米的地方,正慢慢走過來。我呆呆地站在原地,心裏突然慌張。

    他為什麽要走在大路中間,他難道不怕遇見我嗎,他不應該躲著我的嗎。

    心中像是一顆種子,它終於抽出了嫩芽,在廣袤的天地間伸展開自己的身體,我想,我大概懂了,不是在自作聰明,自作多情,我是真的懂他了。

    淩晨他跟我一樣無眠。

    剖析現實輕輕地推開我。

    依舊對我無微不至地照顧,連鞋子都細心擺好。

    但是又殘忍地推開我。

    終究,還是不願意想讓我受到傷害。

    流言蜚語,遠大於受到的心傷。

    我這樣想,對不對,對不對許卓君。

    你朝我走來,不正是想要告訴我,不是無緣,而是無力嗎。

    或許吧,或許等我長大……

    他看到我了,朝我輕輕微笑。十幾個人突然從我們麵前經過,我慌亂地跑到旁邊的店躲了起來。

    我看到他在張望我的身影,我看見他嘴角勾起的笑容,然後,他繼續朝前走了下去。

    十九年來,我終於覺得自己像個成年人了。

    晚上我們一起回家吃飯,一進門,我媽就撲了過來拉著——許卓君噓寒問暖,“做科研累不累啊,路上還順利嗎,哎喲你這小子怎麽不多穿點,凍著了可怎麽辦喲,你又不像那個死丫頭那樣皮厚……”

    我從許卓君身後鑽出來,故意大聲說話來吸引我媽的注意力,“媽!我回來了!”

    我媽瞪了我一眼,“回來了就回來了瞎咋呼什麽呀你,你以為我沒有看見你啊,告訴你,老遠就看見了,那麽大一個目標,想看不到你都難,最近是不是又吃胖了你,告訴你減減肥,小心哪天胖得連路都走不了。”

    “你才胖呢!”我朝我媽扮了個鬼臉,“不跟你說了,跟你一說話我就覺得自己不是親生的。”我說著往廚房走去,“做什麽好吃的了你,今天店裏肯定很忙,你這老板娘還縮在家裏不去幹活?”

    我媽拿了幾個水果塞我手裏,我以為是她終於覺得愧疚,要用幾個破水果彌補我,剛要嫌棄,就見我媽說,“去,切盤水果給許老師。”

    我:“……我肯定不是你親生的。”

    “我也覺得你不是我親生的。”我媽無比認真地對我說,“親生女兒可不會叫自己的老娘小年夜出去幹活。”她說得搖頭晃腦在,這唱戲的功夫……我毫不懷疑她兩秒鍾可以擠出眼淚來。

    “戚。”我癟癟嘴,拿過水果盤和水果刀就往外走,跟我媽多說幾句話,還真會折壽。

    還是我來吧,許卓君走過來接過我手裏的東西,“讓你切能夠出人命。”

    我輕輕捏了捏他的胳膊,剛剛回來的路上去醫院重新處理過的,“你胳膊都難得抬起來呢,省省吧。”

    他倒吸一口冷氣,朝我笑了笑,“那你小心點兒啊。”

    “誒喲這有什麽要小心的,這死丫頭皮厚得跟什麽似的,說不定紮一刀下去都不見得流血。”我媽端著一個火鍋出來,放在餐桌上。

    我翻著白眼沒理我媽,把水果放到茶幾上去切,還聽見我媽在那說我,“這死丫頭喲,那小白眼翻得還真是爐火純青,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小兒麻痹呢哈哈哈。”我媽尖利的聲音穿破了我的耳膜,揪住我的神經,打了個大大的結。

    我念她年紀大了,不跟她計較,這小老太太……

    來的路上,許卓君就跟我說,如果我回家又跟我媽頂嘴惹她不高興的話,就讓我吃三天的齋——他會連著叫三天的素食外賣。

    為了吃的,我忍。

    “老爺子呢,接他來過年嗎。”我問我媽。

    我媽臉色突然有點尷尬起來,熱氣蒸騰間,還是掩蓋不了,瞧我媽,隻要說起我爸,她再溜的嘴也得結巴,“你爸……那邊也想要接你爺爺過去,你阿姨——”

    “什麽阿姨啊,就是一小三。”我打斷我媽的話,聲音尖酸刻薄了起來,“看著那女人我就來氣,她接我爺爺過去幹什麽,我爺爺可沒有什麽財產能夠讓她惦記的。”

    “你爺爺是想來這邊,但總歸是說不過去。”

    “怎麽說不過去了,”我心急,仿佛對麵坐著的就是陳佳佳,差點把筷子給摔了,“她陳佳佳是小三,破壞人家庭,像她那種女人放舊社會就應該要去浸豬籠的,媽我跟你講,你對陳佳佳那個賤人就得把對我的時候那股子霸氣勁兒拿出來,慫什麽慫啊,咱又沒欠她錢。”

    “你這死丫頭瞎說什麽呢,”我媽嗔怪道。

    “我不管,我知道我家老爺子在舒建國那裏肯定不會開心,我得把他接過來。”

    “那我再跟你爸商量商量。”我媽的聲音裏還是有著一絲莫名的竊喜,這個小老太太,她心思單純,一輩子死心塌地地就我爸一個人,我爸出軌了她還是這樣死心塌地,對他的愛低落到了塵埃裏,竟然為了能夠跟他有理由地通一個電話而高興……

    她真是個傻女人。

    她傻到可以為了他拋棄一切。

    也從來不會去管值不值得。

    她對我爸的愛是死心塌地的。

    這個,一直都沒有變過……

    那時候,外公家也是個小資的家庭,但是我媽遇見了窮小子舒建國,舒建國什麽都沒有,隻有一顆不甘的心。於是我媽鬧著跟家裏斷絕關係嫁到了農村——就是那個站在高處眺望都隻能看到連綿的野山的地方。

    結了婚之後,舒建國跟著人下海,我媽懷著我,包攬了所有的農活,生下我的第二天就卷起褲腿,戴著草帽,拿著鐮刀到地裏幹活去了。

    一直到我五歲的時候,舒建國回來了,錢全部被騙光,這個時候我外公去世,給我媽留下了一套房產,就是現在住著的這一套老房子。我媽把房子賣了,錢給我爸,“你拿去,就算再失敗了也沒有關係,我跟著你就是打算跟一輩子的。不管未來怎麽樣,我都會拿出自己的所有來支持你。”

    於是我爸拿著這筆錢東山再起。我八歲的時候我們一起搬到了新市的市中心,住著三十幾平米的地下室。廁所在盡頭,是公用的,又臭又髒,廚房門前那條狹窄的過道就是廚房。我媽在房間裏拉起了一道簾子,於是就有了兩個“房間”。我那張隻有一米寬一米五長的小床旁邊常年碼著一堆黑乎乎的煤,搬家的時候那一小塊牆壁都黑了。

    為了省錢,舍不得買家具,我媽在一個小區發現一個別人不要的木櫃子,大概兩米高,她一個人把櫃子挪了回來,那時候她胳膊上的肌肉像男人一樣結實——那也是我一直不敢招惹她的一個重要原因。

    即使在苦成這樣的日子裏,我媽也沒有想過離婚,也還是死心塌地地愛著這個男人,她完全可以跟我爸離婚,帶著我住在舒適的小區裏,而不是三口人像狗一樣擠在轉個身都能碰到人的狹窄出租屋裏麵。

    說不感動是假的,我爸對我媽承諾,“我一定會讓你過上好日子的。”

    我媽笑著說這不重要。

    那一刻我覺得她的身上散發著的光彩,比那金光閃閃的如來還要好看。

    後來,我們搬到了小區的出租屋,又搬到了百多平米的自己家,最後搬到了新市第一批建造的別墅區。

    沒有什麽是永恒的,在別墅住了三年之後,我媽和我就被那個叫陳佳佳的小三擠走了,她驕傲地摸著自己才一個月的肚子,以一種囂張的姿態,向我媽宣布——you’realoser

    “韓飛呢,你跟韓飛有過聯係沒有。”我媽轉移了話題,轉移到她寶貝幹兒子身上。

    “沒有呢。”

    “人家在軍校那麽累,你也不見得打個電話,虧得他以前對你還那麽好。”我媽白了我一眼。

    “聯係不上啊,他也不給我打電話,我也不知道他的聯係方式。我還生著他的氣呢,走也不打一聲招呼。”

    “還說人家,自己就這德行。”我媽白了我一眼,“吃吃吃,吃得這麽多,你在你許老師那裏也是這麽吃的?早跟你說了少吃點,你食量很嚇人的你不知道嗎。”

    我正扒著飯呢,吃完了第二碗正準備去盛第三碗……

    “沒有沒有,”許卓君忙站出來替我“說話”,“她吃得多是好事,至少,飯菜不用擔心浪費。”

    “……”感情把我當垃圾桶了還。

    “這喬丫頭,打小就不讓人省心,要說優點啊,我這當媽的啊,掏心掏肺講,似乎也隻剩下這一個了。”

    “……”

    許卓君表示很讚同地點了點頭。(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