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

    說好的三天假期，我媽硬是縮減成了一天——而且那一天中，發生的最精彩的事情也隻不過是我跟韓飛之間的吵架，哦，還有，就是她老人家的一通電話。

    就在韓飛要離開的時候，她通過韓飛的手機告訴我，舒翰雲那個小蹄子玩耍的時候從二樓掉了下來，現在正在急救，叫我趕緊回去，候著，以備要輸血。

    但是當我登上飛機的一刹那，她的信息發了過來——已經出了手術室，你不用回來了，放心地去玩耍吧。

    我甩了個白眼，正巧這時候空姐走了過來，溫馨地提醒我係好安全帶，飛機即將起飛。

    ……

    韓飛坐在我的旁邊，身上蓋了一條薄毯子，在看雜誌，他也沒看我，冷著一張臉，讓空姐都不敢跟他說話。

    就在我以為他會跟我冷戰一路的時候，他說，“回新市挺好，免得你在外麵嚇鬧騰，回去好好調理身體，你再折騰些什麽幺蛾子……”他指著雜誌上的蹦極運動告訴我，“你不是有點兒恐高嗎，少爺我請你去體驗一下高空中的速度與激情。”

    “……”我朝他翻白眼，又是咬牙又是切齒。

    “就你這賤性子，吃硬不吃軟，就不該一開始對你那麽好，還真他媽當我傻當我好欺負呢。”他合上雜誌，隨手扔到我身上，“少爺我困了，你安靜點。”說著還真的裹著毯子小憩了過去。

    我恨恨地捏著手裏的礦泉水，很想擰開瓶蓋讓他那張賤臉體驗一下站在飛流直下三千尺的瀑布下是如何如何地涼爽。

    但是我慫，不敢，這個在軍校與部隊鍛煉出了一身肌肉的男人捏死我就像捏死一隻螞蟻一樣簡單。

    下了飛機已經是晚上十點的光景，我餓得前胸貼後背，韓飛拉著我，到了一家飯館，他連菜單都不讓我碰，快速地點了幾個菜。

    我捂著空空的胃，控訴道，“你這是強權專政，會遭雷劈的。”

    “是嗎，”他刷著手機漫不經心地回答我，“我可不覺得，讓你點菜，你那破腸胃炎又該複發了。”

    “我不吃辣，我隻是想吃點肉。”我小心翼翼地打量他的臉色，悻悻地問道，“你點了肉沒有？”

    “點了。”韓飛挑眉，“不過是我的，你是粥和湯，別妄想了。”

    我歪著腦袋翻了個驚天動地的白眼，服務生上菜的時候差點嚇得栽一個跟頭——因為從他那個角度看去就是一個女人差不多仰著九十度的脖子，像是角弓反張，像是眼角痙攣，眼看著這精神病就要發作了……

    我把手中的筷子朝韓飛麵前伸去，嘴上說著隻吃一塊肉，卻夾了滿滿一筷子，他眼疾手快地攔下了我，把肉放到自己自己嘴裏，威脅道，“再鬧你就連皮蛋瘦肉粥都沒得喝了。”

    我憤憤地把頭轉向窗外，翻了個無數個白眼之後終於還是挨不住胃裏的饑餓感，端起麵前的皮蛋瘦肉粥一喝而盡，又解決了一大碗湯才覺得稍微有了飽意，韓飛慢條斯理地吃著東西，見我盯著他的肉這麽一副可憐吧唧的樣子，搖了搖頭——繼續埋頭苦吃，沒有理我。

    趕到醫院的時候已經十一點多了，我媽還在舒翰雲的病房裏守著，舒翰雲那個小崽子躺在床上，一隻手和一條腿打了石膏，他睡得打起了小呼嚕，我恨不得一巴掌朝他屁股扇過去，鬧騰個什麽勁啊，從二樓摔下來都能摔成這個樣子。

    “媽。”

    “不是說了不用回來的嗎，你在北京好好玩就成。”

    “你發信息的時候我已經上飛機了。”

    “誒對了，打你手機怎麽關機啊，不是跟你說出門在外手機得開機嗎，怎麽回事啊你。”

    “……被扒了。”我萬分不好意思地說出這句話，忙把我媽拉到病房外麵，防止她在病房裏當著隔壁床陌生人的麵數落我。

    “你……”我媽戳著我的額頭，“哎呀都懶得說你了。”

    她大概是太累了，一個人為了舒翰雲忙上忙下的，現在十一點，可能還沒有吃什麽東西。

    “你吃了晚飯沒有。”我剛問出這句話，韓飛就提著紙袋上來了，他遞給我媽，我媽看著韓飛的眼神欣慰，就像把我嫁出去了一樣。她衝韓飛從來不吝嗇讚美之詞，相對比之下，我這個親生的女兒就顯得不那麽親了……

    “媽我給你守一晚上吧，你到我那去睡一晚，恩，鑰匙——”我打開包手忙腳亂地找鑰匙，遞給了我媽。

    韓飛攔住了，他皺著眉頭跟我說，“不用，你身體還虛弱著，又這麽折騰一番，你和幹媽回去休息，翰雲我來守著，明早你來就是。”

    “……可是你也沒怎麽休息。”我不肯走，“照顧人會嗎你。”

    “總比你強。”他瞪了我一眼，還在計較我昨晚上偷吃小龍蝦的事情，“趕緊回去。”他說完不再理會我，走進了病房，輕輕地帶上了門。

    我帶著我媽回到了出租屋，韓飛買的明顯是兩人份，飯菜雖然比較清淡，但是味道還是不差，我和我媽兩人吃飽了，各自去洗漱。

    我本來準備讓我媽睡我的房間，我去睡韓飛的房間，但我媽說，想跟我一起睡，想必是舒翰雲出了事，讓她比以前更加眷念親情。

    我和我媽並肩躺在我的大床上，我見她睜著眼睛看著天花板發呆，猶豫許久，開口輕聲問道，“哎媽，說實話，你覺得韓飛怎麽樣？”

    我媽隔了很久才回答我，“……你說哪方麵？”

    “我也不知道該從哪方麵說他，但我覺得他哪方麵都好，不好的是我。”

    “你總算是有自知之明。”不用看也能知道我媽在翻白眼，“你們十五歲就認識了，胡亂鬼混著，互相太過了解，而那個孩子，又是個癡情的種，從他給你的情書就看得出來……我當初如果沒有把那封信偷偷給你藏起來就好了……現在你們大概結婚了已經……哎……”我媽沉沉地歎了一口氣，她大概想到了我爸，那個她無條件支持著，死心塌地愛著，最後卻背叛了她的男人，我媽年輕的時候，也是有著一段轟轟烈烈愛情的。

    “你當年是怕我早戀？”我問我媽，“所以才在看到那封信之後把它藏了起來？”

    我聽到了她細細地嗯了一聲。

    “真的說實話，我當年，可沒有那個膽子跟他早戀，這麽多年，還是沒有這個膽子，又發生了這麽多的事情，我都不配了……”

    我媽翻身，側躺著看著我，“丫頭，不要這樣想，你比外麵那些姑娘都好多了，沒有什麽配不配的問題，你不要把自己想得太不好了……我是你媽，我比誰都了解你。”

    “那媽，你覺得我現在是怎麽回事呢。”我也翻身側躺著看著我媽媽，頭枕著手。“其實說實話，我真的……真的都不明白自己現在是什麽想法。”

    “你這丫頭，就是膽兒小。”我媽看著我突然笑了，窗外的燈光打了進來，照在她的眼睛裏，衝淡了她眼角的皺紋和鬆弛的臉皮，她現在看起來，挺漂亮的，原來我媽年輕的時候也是一個美人。“別看你從小到大又是欺負這個，又是欺負那個地，其實攤上感情這種事情，你就什麽都不知道，你如果對韓飛，也拿出當年對許卓君的那股子厚臉皮，相信媽媽，你會過得很幸福的。”

    “……媽，你跑題了。”

    “跑題都跑習慣了，哦對，咱們說哪了來著？”我媽也學著我把手放在腦袋下麵，手肘和我的手肘碰到一起，“轉眼啊，你就這麽大了，以前，你還是個流鼻涕流眼淚的小姑娘呢，打不過人家也要打，實在打不過就跑，不過那些小子在你手裏也吃不到半點好處。”

    “哎呀媽，你越跑越遠。”我笑著看著我媽，其實我很喜歡聽自己小時候的故事的。跟我媽一起睡的時候不多，像這種聊天，從我十五歲起幾乎就沒有了，現在我二十七歲，老姑娘了，跟媽媽睡在一起，聊著小姑娘的話題。

    “等下跑回來唄。”我媽滿不在乎地說，“好吧好吧，現在跑回來，咱們說說韓飛。”

    我說，“韓飛跟我太像。”

    我媽總結得無比‘精準’，“夫妻相唄。”

    “媽你別鬧我。”

    “其實呀，媽作為過來人，雖然我們那時候的愛情沒有你們現在這麽多的彎彎繞繞，但那本質也還是差不多的。你願意跟我聊起韓飛呀，其實說明你心裏還是有他的，你顧忌的，可能是怕韓飛像許卓君那樣，也可能是害怕被人的眼光，說到底，你就是膽小……用一首歌的名字怎麽說的來著，那個叫……恩……恩，叫勇氣，對，勇氣來著……”

    “……他呀，他真的挺好……”我翻過身，平躺著看向天花板，“我昨天晚上腸胃炎複發了，他連夜到北京來照顧我，砸酒店的廚房玻璃，偷偷溜進去熬薑糖水……今天在長城我們走丟了，他衝我發了好大的火。”

    “你這丫頭，就是不能對你太好，對你太好你不懂得珍惜。”我媽笑罵我。

    “我本想著借著這次吵架的機會把他罵走的，但他太聰明了，哦不，應該是我太笨了，總之他把我都看穿了……”

    “……你都說過你們太了解。其實，其實你們挺合適的，我們做家長的都看好你們。”

    “我就是怕……就是……”

    “丫頭你想太多了。”我媽沉沉地歎了一口氣，“你對卓君的感情很深，但是這也並不影響你對韓飛，這時間呐，能夠衝淡一切的……你還這麽年輕……沒有任何理由去阻止你愛上另外一個人，那個可以陪著你走過餘生的人，重要的是……你愛他……他愛你……”我媽摸了摸我的頭發，“那些一生一世非他不愛非他不嫁的女孩子……都隻存在於電視裏……你在現實生活中……就得活得現實一點……”

    “……”我良久都沒有說話，我媽媽看著我，再次歎了一口氣，她翻過身去背對著我。我聽著空氣裏任何細微的聲音，良久，把頭緩緩轉向了“許卓君”，你也是這樣想的，對嗎？

    對嗎？

    對嗎？

    對嗎？

    ——對。（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