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走家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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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天到龍氏上班,人事部部長程思思把上班卡發給木紫溪,木紫溪把卡緊緊地攥在手心,生怕它不屬於自己。當程思思把所有同事一一介紹給她時,她捏了一把自己的手,告訴自己這不是夢。從此,她也是國內一線企業的一分子。這是一份許多像她這樣的大學生夢寐以求的工作。當程思思帶著她在公司各部門走的時候,她醉了,那是比喝了香醇甜美的酒後還要滿意的心醉。這分明是走在鋪滿鮮花的天堂啊,她的錦繡人生真的就要從此開啟了,她的的亢奮不亞於走紅地毯的好萊塢明星。潔白幹淨,細膩高檔,能照出人影的歐式瓷磚,奢華鮮亮的紫紅色窗簾,這一切都在再次提醒著她,這些都是真的。木紫溪在心裏默默發誓,一定要好好幹,一定要出人頭地,一定要讓父親為當年的決定而後悔!

    “小木,這是你辦工的地方,好好幹。”最後程思思,把她領到一間寬敞明亮的辦公室裏,指著進門左邊的一個位置告訴她。以後那個位置就是她的。旁邊辦公桌前,有幾個人在各自的位置上專注的工作,公司裏這種認真工作的氛圍她很喜歡。一想到自已也成為了其中的一員,一種無上的榮耀感占據滿她心頭。

    “好的,謝謝。”木紫溪盡量收斂住自己的興奮,平淡地回了句。

    “龍經理在外地出差,今天不會來,這是我們公司的一些資料,你先看看熟悉一下,有不懂的問我。”

    “謝謝。”木紫溪把地攤上淘的包包放在了辦公抽屜裏,坐下來,看資料,看到龍氏的輝煌,又想到了父親,她眼眶有些濕潤,再無心看下去,思緒回到了從前。

    “我要離婚,我不能讓我們木家斷子絕孫。”那是父親冷漠決絕的聲音。她的夢裏經常有這麽一句話。別的她都不記得不太清了。

    自打她有清晰的記憶以來,就與母親生活在一起。母親說父親已經組建一個新的家庭。而她原本有一個弟弟,因為腹瀉沒有急時醫治,不到一歲,便夭折了。如果弟弟在,父親一定不會拋家棄子,隻是這世間沒有如果。

    每每說及弟弟母親眼眶總是紅紅的,不願多言。那時她年幼,尚對世事懵懵懂懂,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總是窮追猛打或軟磨硬泡,問爸爸及弟弟的事。她母親雖是心痛難當,不願意提及,但終是說了些,說完後便是許久的沉默。從一點一滴的回憶與母親的話語中,最後她總算理清了弟弟夭折的原委。每每想及此事,她都會心痛到窒息。那些相關的畫麵,在夜深人靜的夜晚,或涉及父親相關的字眼時,總會活靈活現地展現在她眼前。

    那天,天朗氣清,然弟弟卻哭鬧不止,母親要父親帶弟弟去醫院查看。父親卻因為剛飲了些酒,有些犯迷糊。他不耐煩地說小孩子哭鬧本正常,哄哄就好。父親沒有太在意,反怪母親,一點小事便大驚小怪,弄得雞飛狗跳。

    見此,母親堅持哄著弟弟,但是她給弟弟喂奶,給玩具,抱著輕搖……試了各種方法,竭盡所能,也未能見效。母親覺得有些不妙,心越發慌亂起來,哭著鬧著要父親去醫院。此時,父親酒意散去了些,看母親發火了,執拗不過,便去開拖拉機。臨行前,母親給弟弟帶上了她做的刺繡防邪紅肚兜,並一個米包,撐一把大青傘,三人一行直奔鄉裏。

    鄉裏的沈醫生正好是父親的朋友。沈醫生看過後,說弟弟隻是染上了痢疾,並無大礙,掛上點滴就行。沈醫生的話給了父母一顆定心丸,父親放心了,他是完全相信沈醫生的。之前,自己5歲的樣子,在人家的婚姻上,偷偷跑去廚房,錯把酒當成水喝,當場暈倒,所有人都不知道原因,驚慌失措。父親開拖拉機急速送她去沈醫生那,人家一翻眼瞼,便看出是喝了酒,掛了一瓶點滴,好了。沈醫生是有真才實戰的。

    母親雖然還是心慌,但她也相信沈醫生,不再表現得如先前般擔心與驚恐。沈醫生一邊給弟弟打著點滴,一邊還去燒了兩個好菜招呼父親喝酒。盛情難卻,父親與沈醫生喝起了小酒,天南地此地聊著天。隻是母親卻始終沒有心情吃東西,一直擔憂焦慮地看著弟弟,弟弟不好,她的一顆心始終是懸著的。大半瓶點滴下去,母親看弟弟並沒有好轉,臉色反而一點一點地變青變紫,呼吸越發地微弱,她終於忍不住了,喊父親去市裏。沈醫生聞聲去看,也感覺情勢不妙,已不能掌控,要父親馬上去市裏。

    父親火速辭別沈醫生,急速遙響了拖拉機。母親拉了拉辟邪的紅兜肚,又把弟弟用小被包裹的嚴嚴實實,撐開傘,緊緊地抱在懷裏,不停的呼喊著弟弟的名字,坐上了拖拉機,她生怕自己鬆手,或停口,弟弟便會離她而去。即便如此,父親與母親還未到市裏,弟弟就沒有了氣息。半路上母親探不到弟弟的氣息,小聲的念叨突然變成一聲淒厲的哀嚎:“龍兒,龍兒,醒醒。”響徹了空曠的山穀,掩蓋了拖拉機沉重隆隆的喘息聲。父親知道情勢不妙,急促地停下了車。他走到車前,伸手探查了一下,臉僵住了。過了良久緩緩來了句:“他走了。”

    “不,不,不會的。”母親雖然明明知道這是事實,卻不肯接受。

    父親沒有再說什麽,他隻是沉悶地把拖拉機一直往前開。

    母親坐在車上一直哀嚎:“孩子啊,你快回來,龍兒,回來,媽媽不能沒有你。”父親的拖拉機沒有到市裏,在快進城的地方遇到一個賣棺材的鋪子,便停了下來。父親從母親手裏奪過了弟弟,便把弟弟交給了那一個男人,給他要求的安葬費,做完這一切,父親帶著當時有氣無力,神智不清的母親回家了。聽人說母親當時有10多天分不清天晴下雨。

    村裏人一度議論,說木江龍這個名字沒有取好,取得過於霸氣,一般的農村家庭,沒有富貴命的人難帶活。弟弟天生長得威武雄氣,出生時又比一般嬰兒聰明幾許,人家說這樣的孩子要帶得出,將來定是個大人物,若沒那個命,帶不好,就該小心。每次聽到相關的話語母親便會心如刀絞,不思飲食,如果她在失去弟弟前能聽到這樣的話,或許弟弟就不會走。雖然更多的錯在父親,但母親不是想追究的誰的責任,而是痛心失去愛子。

    木紫溪本來不信這些,隻是後來在她外婆家,見到了一個女孩,比她小二歲。小女孩不僅長得如藝術品般漂亮,而且有一富羨煞旁人的金桑子。她從小歌兒美得如夜鶯鳴唱,好聽極了。隻要聽過她唱歌的人,便忘不了她。全村的人都特別喜歡她,誇她聰好看會唱歌。隻是女孩僅上一年級便離開了人逝。具本是怎麽回事,木紫溪並不清楚,她隻知道那個女孩喜歡流鼻血。

    後來,木紫溪知道她喜歡的詩人徐誌摩年僅三十四歲便走了,她因而也喜歡白落梅這句話‘上天給了你一世才情,便不會再給你平淡安穩的生活’。所以,很長一段時間,弟弟走了,她雖覺遺憾,但卻覺得或許這便是命。有時候她又極想推翻這種荒唐的說辭,就從自己身上。但最終還是被自己的平庸的資質所打敗,她掙紮過幾次後變得平淡,甚至信命。

    父親與母親一起生活了三年,母親肚子一直沒有動靜。後來去市裏檢查,母樣的卵巢壞死,做了卵巢切割手術,母親這一輩子再無任何機會懷上孩子。從湘福回家後,祖父與父親每天都為這事煩心不已,每每看到哪家又添子孫,他們的心就會糾痛一分,焦慮又會增添幾許。最終這種焦慮以父親與母親的離婚而宣告終結。起初,父親住在新家,母親則跟公公婆婆一起住,希望事情有回轉的餘地。

    但離婚不到半年,經由煤人介紹,父親風風光光地娶了鄰村王家二小姐王二香。王二香雖然長像彪悍,虎背熊腰,沒有一點女人味,卻在他們結婚的第一年,就為父親生了一個白白胖胖的小子。取名為木紫木。此後,母親便斷了所有對父親的念想,懷著深深地絕望,帶著自己去了外婆家,再不與他聯係。在木紫溪12歲那年,父親去看過她一次。父親剛踏進外婆家堂屋門,她還沒有好好看看父親當時變成何等模樣,便被二個舅舅,及外婆家的鄰居集體怒罵,鬧轟轟地趕走了,此後,她便再也沒有見過他。木紫溪恨他,卻又想見他。

    這次意外的就職再次給了她一些希望與底氣。她心想一定要讓母親過上好日子,一定要衣錦還鄉,一定要讓父親因當年拋下她們母女而後悔,她一定要證明養女不比養兒差。她咬了一下嘴唇,拉回了思緒,繼續看那些資料。(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