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學期轉眼就要過去，桐州的盛夏又來了，然後緊跟著被台風影響的那個把月也快要到了。每一年的暑假，他們都會比其他城市的學生多放半個月，為的就是躲開台風期。前一天晚上剛剛下過雨，天也還是陰的，沒有了灼熱的太陽光，蘇格坐在河堤邊，頭靠著穆楓的肩膀，也沒有覺得有多麽燥熱難耐。

    相反的，心中一直存在的冷庫門再次被打開，幹冰冒出的白氣糊在每一個毛孔上，讓她反複有打寒戰的衝動。

    “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喜歡他的？”

    聽到穆楓的問話，蘇格把頭抬起來卻沒看到想象中生氣的表情，“我當著你的麵說喜歡別人，你不會生氣啊？”

    “說說吧，我保證不生氣。”

    “他以前不是這個樣子的，真的。”

    ——你會因為什麽小動作和小細節去了解一個人呢？與他真正熟悉起來，是他在自己家住下的第三天。早上起床剛剛走出房間就看見他拿著杯子在倒水，聽到背後的動靜竟然立刻回過身來，杯子裏的水連半杯都不到就停了下來。你看著長你五歲的他穿著白色條紋，病號服一樣的睡衣，臉上露出小孩子做錯事的表情，突然有點於心不忍，走過去從他手中取過杯子就幫他接了水。你說：拿這當自己家就好啊。然後他點頭對你笑。

    ——他隻在家裏待了一個星期就出發去往桐州，那天沒有人特意去送他，你看他一個人提著個巨大的旅行包禮貌道別，轉身走出門。在他坐上車之前你跑出去叫住他，你問他什麽時候回來，他第一次親昵地伸手摸了你的頭發，他說：等我，很快。你看著載著他的車漸漸消失在視線中，心裏第一次有了沉甸甸的感覺。

    ——等我，很快。就憑這一句話你就開始日盼夜盼，整整盼完半個學期。除了月份牌沒有人知道你在想什麽，你藏的那樣好。一直到他站到麵前你也隻是默默微笑，看著所有人噓寒問暖，一向活潑可愛的妹妹更是蹦跳的黏了上去。可是也就過了十分鍾他就轉向你，從包裏翻出禮物放到你手上，問：喜歡麽？

    ——喜歡啊喜歡啊喜歡。你是多麽的喜歡他。

    ——在你的眼裏他一直都像照片裏的向日葵花田一樣，耀眼，朝氣，像畫布上畫龍點睛的那道高光。他高挺的鼻子，微薄的唇，以及瘦削的臉，微笑時的柔和。你恨不得天天看，用力記，然後在他走之後的時光裏反複溫習。

    ——為了能夠接近他，你不惜把頭紮在書本裏，真正兩耳不問窗外事，被人笑也無所謂。然而當你終於到了隻要想便可以天天與他見麵的境地，卻發現事與願違並不是說說而已。

    ——難過麽？放棄麽？還是繼續？牽腸掛肚的感覺還是在的，但是卻被許多東西阻隔了開來。說白了，你有自己的驕矜，已經為他放下了那麽多，多到開始瞧不起自己。明明也可以成為被人仰望，或者至少是抬一抬頭就能看見的明亮星體，卻為了他一低再低，低成了暗啞的白矮星。

    ——尤其是他幾乎讓你失去了同胞的至親。

    “你有沒有想過或許你對他的感情隻是一種寄托，就像是對哥哥，對一個從小就認識的人的依賴，並不是……你所認為的愛？”

    “我有想過，真的，”怎麽會沒這樣想過，她也是掙紮過無數次的啊，“可是，如果僅僅是一種對哥哥的喜歡，那也太病態了。”

    注意到了她話語裏的欲言又止，穆楓小心地接下去：“什麽？”

    “他大學二年級的時候回家，有一次吃飯時應該無意中說了自己有了女朋友，結果我絕食了三天。”

    “那你爸媽不知道麽？”穆楓沒想到蘇格對那個人的愛居然已經到了這種程度，“那時我比現在胖些，我隻說要減肥，就天天一到吃飯時間就把自己鎖進屋子。誰也不知道是因為什麽，誰也不知道我多難過。”

    還有什麽可問呢，畢竟他們之前有過這樣長的一段相處，產生感情並不是什麽錯事。穆楓回想起剛剛安研無法掩飾的怒火，不禁失笑，從男生的角度來看，他應該也喜歡蘇格吧。但是，趙西西在他心裏又是什麽位置呢？

    “喂……你生氣了？”蘇格有點擔心地碰了碰很少會走神的穆楓。

    “沒有，我在想如果我和他公平競爭有沒有勝算。”

    “不用爭你就贏了。他根本不會參加這種競爭，他家那個可愛的女朋友會吃了他的。”

    “這樣啊……那就讓我撿便宜嘍，”穆楓隱藏掉心中的小失落，拍拍她的頭，“不過我怎麽聽見股酸味。”

    抬手打他，卻在半路停下，慢慢變成握住他手的姿勢，蘇格擦幹最後一滴眼淚，笑著說：“謝謝你。”

    這世界上是有很多很多的男朋友有責任感，會寵愛，但是會有幾個能夠心平氣和的聽著自己女友說著曾經深深喜歡，甚至現在仍是心心念念的男生，還壓抑著自己心裏的酸楚努力說笑著隻為使之開心。這已經不僅僅是包容那麽簡單，而是無條件的縱容了。

    可是，隻是稍一停頓的間隙，蘇格卻覺得自己的心思又如空氣中看不見卻又最有力量的風一樣，呼啦啦漫無目的飄散開來。她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總覺得在這一係列看似突如其來又緊密有序的事情之中，還藏著一些她不知道的細小角落。就好比一個大的謊言之後勢必有各種小的謊言支撐，問題是，她真的想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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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白已經不記得自己是第幾次從噩夢裏驚醒，渾身大汗淋漓，再倒回床上也沒辦法睡著了。夢裏麵姐姐在水中掙紮，唯有那雙眼睛直勾勾盯著她，滿滿都是恨。然後姐姐就被一整片黑暗吞噬，原本還算清亮的湖水變成駭人的巨浪朝岸邊翻滾而來，像是要把她也卷進去。

    那天之後蘇白曾多次想去找蘇格解釋一下自己是去找人，可是每次蘇格都閃得遠遠的，連看都不願意看她，態度連對個陌生人都不如。可是這不就是她想要的麽，正好分個幹淨，但為什麽心裏那麽難受，好像被人拎起來狠狠扔在地上踩得破爛不堪。

    一顆破爛不堪的心，不早就是這樣了麽？

    “小蘇白，我到你門口了，快出來，有好玩的。”上課的時候手機響了，蘇白從後門溜出去，孫力討人厭的聲音就催命似的在她耳邊響起來，“快點出來。”

    “我今天想上課。”

    “你不出來會後悔哦，快點快點，有好戲看。”

    “知道了……”把手機掛斷，蘇白拖遝著腳步走到大門口看見孫力倚著牆，饒有興致地看著一個方向，扭過頭看見她，興高采烈地招手。蘇白不耐煩的迎過去，“你幹什麽啊。”

    “快看——”伸手攬了蘇白的肩膀，強迫她扭過頭看向前方的混亂，隻幾秒就滿意地看見蘇白變了臉色，“是你姐吧。”

    “你明知故問！”

    離校門一百米左右的地方圍了不少人，從縫隙看進去有一輛自行車，旁邊還有一男一女。“剛我騎摩托車過來，看見她想過去打個招呼，誰知道那騎車的跟我掛了一下，然後就摔倒了，正巧砸到她。”

    蘇白抬起頭瞪著說得輕描淡寫的他，如果眼神能殺人，孫力估計已經燒成灰了。“那你怎麽在這兒看熱鬧？！”

    “我騎摩托嘛，一溜煙不就過來了。”

    “你混蛋！”抬腿使勁兒踢了他膝蓋一腳，蘇白朝人群中間的蘇格跑過去。（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