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總是千篇一律的樣子，陰沉壓抑的白色，濃重的消毒水味，這一切蘇格並不陌生，她從小身體就不好，記憶裏總有爸媽半夜帶她來醫院掛急診的畫麵。隻不過，這是她第一次覺得走進醫院很艱難，電梯每爬升一層她的心就隨著往上升一塊。她開始有點害怕，自己即將麵對的是什麽。

    直到，看見走廊裏坐著的安研。

    蘇格朝他走過去，在他轉過頭來的瞬間發現他憔悴了很多，其實也沒有很久沒見，可是他竟好像剛從某種災難裏活過來一樣。女人的第六感在提醒她，向前走不會有好事情，可是她的腳步已經由不得自己控製了。蘇格沒有在他身邊坐下，而是站到他的對麵，剛一開口就發現自己聲音輕飄飄的：“趙西西呢？”

    “剛睡著。”安研站起來沿著走廊往裏走，然後推開一扇門。蘇格跟著過去，發現是一個單間，趙西西安靜的躺在床上，除了比之前還要瘦弱，臉色有些蒼白，倒也看不出什麽異常。蘇格剛要開口，安研小心的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把她拉到了外麵。

    “她到底怎麽了？”

    “誰都不知道。看起來是受了很大的刺激，現在時睡時醒，醒過來以後就經常哭，很害怕。”安研透過窗子，看著裏麵的人，蘇格從他的神情裏卻揣測不到他的心，“她不怎麽認得人，她爸爸來看她，她竟然害怕得想要躲起來。現在她隻是不害怕我，所以我得留在這兒。”

    “你的意思是……她……”蘇格不知道該怎麽開口，“瘋”這個字太刺耳了，她使勁兒向下咽了咽，“精神……”

    “還不確定，她爸爸已經請了最好的精神科醫生會診，還在等結果。”

    “到底怎麽回事，你知道了麽？”

    其實安研到現在還是不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趙恩澤絕口不提這些事，並且一再告誡他，不能讓事情被更多人知道。那天接到蘇白電話後，安研就有了一種想法，趙西西應該就在那附近不遠的地方，所以才能跑出來。他每天一有時間就守在當時蘇白看見趙西西的那條路周圍，也讓蘇白幫忙留意，可是等了將近一個月，再沒有看見過趙西西。

    就在他快要灰心喪氣時，一個男人從他車邊走過，他認出來竟是那天“綁架”趙西西的幾個男人的其中一個。

    因為怕被認出車子，安研把車留在遠處，跟在那個男人身後，發現他去超市買了大堆的吃的。然後又一路跟到了不遠的一所高層公寓外。從遠處看著他按了幾下門口的號碼，等他進去，安研過去研究了一下，大概知道了是幾層幾門。

    然後他打電話給趙恩澤。沒想到，趙恩澤並沒有任何吃驚激動，隻是沉默了一會兒說：“行，我知道了。”就掛了電話，留安研一個人雲裏霧裏。又過了一個多星期，他才接到趙恩澤的電話，讓他去那個地方把趙西西帶出來。同樣沒有給他任何解釋。

    他走到那個大門前，不知道該不該按門牌號碼，因為那樣就等於通知了裏麵的人。他也不知道趙恩澤到底有什麽安排，有多少把握。正巧這時有個人開門出來，他裝成很懶得按門的樣子，趁著人家開門鑽了進去。

    沒想到一切順利得超乎想象。屋子裏確實還有兩個男人，但是好像提前有人打了招呼，看見安研也隻是說：“請放心，趙小姐很好。”

    可是安研看見的趙西西一點也不好，披頭散發的窩在角落的沙發，把頭埋在膝蓋裏一動不動。“西西，”安研把她的身體展開，她強烈的反抗，他隻好將她用力按進懷裏，“不怕不怕，我來了。”

    懷裏的趙西西沒感覺般的一動不動了，安研感覺到不對，捧起她的臉，發現她的眼睛茫然的睜著，卻像是什麽也看不見一樣。“西西，是我，是我，你別怕……”安研把她抱起來，“我們回家了。”

    然後他抱起趙西西大步走出了那間讓他呼吸困難的屋子，後麵那兩個男人沒有跟上來。

    車開出好幾個路口，安研才停下車，扭過頭看趙西西還是剛才那副模樣。“西西，沒事了，他們不會再找到你了，我保證。”

    他就那樣靜靜地看著趙西西，他覺得趙西西一定能聽得到，能聽懂，他在等一個謎底。許久，趙西西總算有了一點反應，卻像是快要走盡發條的木偶，隻是喃喃地說：“為什麽……為什麽……”

    安研給趙恩澤發了一條信息：“西西我帶出來了。”

    很快一條短信就回過來：“帶她去第四中心醫院，直接找院長，我打好招呼了。”

    “就是這樣子。”

    安研坐回走廊的椅子上，手臂撐在腿上，頭垂得很低。蘇格坐在他旁邊，光是聽就已經心驚肉跳，“你知不知道你那樣進去，其實是很危險的。”

    “當時，我心裏隻是想，一定要把西西帶出來。”

    蘇格看著他，突然很想轉身走掉。像是有顆圓滾滾的石頭在胸腔裏無頭蒼蠅似地亂撞，找不到一個合適的出口，於是隻能任由心壁表麵變得坑坑窪窪的。“你……還是愛她，是不是？”

    其實蘇格清楚，那種心律失常一般的感覺，是因為聽見他願意為了趙西西不顧危險才產生的。雖然這種時候說起這個顯得很不合時宜，但是，她嫉妒，就是嫉妒。

    “蘇格，西西已經是這個樣子，她不會做那種事，”安研低著頭，聲音低啞異常，明顯在克製情緒，“而且我和她真的沒有……我不知道該怎樣和你解釋……”

    是啊，趙西西已經變成這樣子，他也已經焦頭爛額，再爭論這些還有什麽意義。“你不需要解釋什麽。你好好照顧她，也許隻是受了些刺激，會好的。”

    “蘇格，我愛你。”

    蘇格站起身轉身要走，胳膊卻被安研死死攥住，有些踉蹌的停下了腳步。這三個字從他嘴裏說出來，自己到底盼望了多久。可是為什麽是這樣的時間，這樣的地點，這樣尷尬的處境……他究竟想把她置於何地啊。蘇格強裝冷漠地說：“你覺得現在說這句話合適麽？”

    “對不起……現在我……”安研沒有站起來，甚至都沒有抬頭，隻是手上不斷的加力。蘇格依然背對著他，卻聽得出他已經有些語無倫次，“西西她……”

    “夠了，我還有事，穆楓還在等著我。”

    用了能夠使得出來的最大的力氣將胳膊抽了出來，蘇格沒有回頭徑直朝電梯跑去。就這樣好了，就這樣，能聽到他說出這三個字也已經不枉此生了吧。想到這兒，蘇格突然很想笑，走廊盡頭的電梯門正好打開，在跑進去的一刻她聽見安研用從未有過的，不加控製的聲音，對她喊：

    “西西現在這個樣子，你要我怎麽辦！”

    顧不上別人的眼光，顧不上這裏是醫院，蘇格走到電梯最靠裏的角落，身體慢慢滑下去。

    穆楓看見蘇格哭著從住院部大門跑出來，立刻迎上去，但是他什麽也沒問，隻是攬過她的肩慢慢走出醫院的大門。蘇格最後一次回頭，模糊的看見住院部很高的樓層窗戶處站著的安研的身影。那麽遙遠的對望，就好像他與她的宿命。最後還是蘇格先一步轉回了頭，一步一步離開他的視線。

    和別人一起，一步步離開他的世界。

    【作者題外話】：這章好虐心……（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