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之前，穆楓認認真真的對她解釋：“我和趙西西是老朋友了。”

    “朋友？”

    穆楓臉上浮起一個無奈的表情，笑容沒提起來就被壓了下去，多少還是透露出那麽一點失望，“這兩個字很奇怪麽？”

    這兩個字確實是再普通不過了，可是……蘇格心裏有種說不出來的別扭。如果“朋友”這兩個字是對的，那麽隻有人是錯的了。穆楓看著她，一針見血的揭穿了她最說不出口的那個想法：“怎麽？你也覺得有錢人就不能有朋友了？”

    從什麽時候開始，這個世界上的人被簡易的劃分成了窮和富呢？一百多年前，人們就已經開始突破各種教條框架，嚐試宣揚人道主義，打破門第觀念，倡導隻有品德是劃分人的等級的唯一標尺。但是一直到現在，是沒做到，還是又後退了呢？被這樣清楚的提出來，才能感覺到這是一件不對的，甚至滑稽的事情，但當將我們置身於這個吵吵嚷嚷的世界裏，我們很容易就被帶領著選擇走向兩方的其中一方，然後對另一邊橫眉冷對或指手劃腳著。“我也不是這個意思，”蘇格還想辯解些什麽，可是苦於找不到一個站得住腳的理由，隻得擺擺手，“算了，你就告訴我，是怎麽一回事吧。”

    她就算是承認了，自己在聽到穆楓和趙西西是朋友時，第一個竄出的想法是——不可能，怎麽會。

    事實上，無論怎樣辯駁，仍然是結果比過程要重要吧。就比如王子與青蛙，一定要是看到王子之後才能接受他是青蛙所變這個有趣的說法，而如果先看到青蛙，怎樣也不會接受他是王子。一定要先看到更好的那個，才能接受遞進關係中居於下層的，一直都是這樣。蘇格一直以為穆楓的家在離桐州不算很遠的一個二級城市，因為曾看到機票，所以深信不疑。但實際上，穆楓從那裏下了飛機，還要坐四個多小時的汽車，一直到再沒有高層建築，沒有漂亮地磚，沒有路標的村子裏。他是家中獨子，在他之前曾有個姐姐，但在不到一歲的冬天就夭折了。在他四歲那年，母親得了肺病，不能再過度操勞，從此家中壯勞力隻剩下父親一人。他家的人口少，地少，自然日子就拮據，在村子裏也說不上什麽話。他父親借錢送他去遠處縣城上了小學，但在他臨近畢業時，開始覺得實在供不起了。孰料那個時候，有城市裏麵的記者到了他們學校，說是要拍一個關於貧困生的專題片，於是老師選了幾個學習成績拔尖但家庭條件確實困難的學生做了代表。他已經不是太記得起，他當時對記者說過什麽了，好像就是一句話，我還想上學。

    他在那時就不是愛說話的孩子，沉默似乎是他麵對世界最擅長的方式。但後來，陸續收到了一些捐款，數目有些大些，有些也很小，但斷斷續續，竟也支撐他上完了小學，並且考上了初中。在他初中的那年，他命中真正的救星，趙恩澤出現了。

    是在那時候他才清楚的記下了趙恩澤的名字，在他收到的這些捐款裏，趙恩澤的占大多數。而當知道他考上了初中時，趙恩澤正式開始資助他。在這件本是好事的事情中，還出現過一個小插曲，那就是他的父親竟對趙恩澤的幫助表現出極端的抵觸，堅決的認為趙恩澤是想將兒子搶走。直到後來，發現趙恩澤也資助其他的一些孩子，才漸漸放下了戒備，但一直對他講：“別太相信有錢人的話，他們花花腸子多著呢。”

    穆楓沒有告訴他的父親，趙恩澤對他還是不大一樣的，所以才會在高中的時候將他接到了桐州讀重點高中，並且培養他鋼琴，繪畫等一係列技藝。他不明白這一切究竟是為什麽，但他至少懂得感恩。隻不過……在桐州的時候他曾住在趙恩澤家，和趙西西房間麵對麵，那時的趙西西小公主一樣，恨不得一天換好幾身衣服，動不動就懶得去上學，在家耗上一天，趙恩澤也頂多嘮叨幾句，不太管教她。他漸漸還是感覺到不公，為什麽他被逼迫著每天苦讀，要學這學那，而趙西西則受盡寵溺呢？雖然年紀已不算小，但想事情仍是偏激，他思來想去也隻能想到一個原因，因為趙西西是親生骨肉，而他隻是個受施舍的對象。

    陰暗麵一旦在心中形成，就必定要有見光的一天。雖然趙西西從沒有對他不善，相反，是完全不介意他的存在，但他還是覺得芒刺在背。在一個非常小的契機誘導之下——後來想來也隻是自己的曲解——他做了人生裏最壞的一件事。他在趙西西的房間裏放了一把火。

    當然，當時趙西西並不在屋裏，他沒有想傷到人，他隻是單純的想將心中的火散去。火勢並沒有蔓延起來，保姆很快發現，撲滅了火。沒有人將矛頭指向他，就連趙西西回到家之後也隻是淡淡看了一眼，然後讓趙恩澤找人重新粉刷牆壁，將一些灼了邊角的家具換掉了而已。趙西西房間原先牆壁顏色是淡粉，是在那次後才變成多少有些冷寂的白。

    那之後他考上M大，也搬到學校宿舍住，如非必要，絕不主動去趙恩澤家。在桐州這些年，一到放假他還是回家去，幫父親下地幹活，回到家的他與在學校中判若兩人。如果那個時候看到他，他也不過是個田中清秀的少年而已。他家的地擴大了，他也長大了，境況比從前好了很多，他開始得獎學金，偶爾打零工，不再需要趙恩澤太多幫助了。

    而相反的，他開始需要報恩了。趙恩澤希望他能夠在學成後去公司工作，並逐漸交給他一些公司上的事情，他都沒有拒絕。他想，如果從一開始就是因為這個而資助他，他反而能夠接受。他隻是越來越想不通，那趙西西是什麽，為什麽那個親生女兒，反而無法參與家族企業呢？怎樣看趙恩澤，也不像是個拘泥於重男輕女，傳男不傳女思想裏的老古董啊！

    “我知道你在懷疑什麽，你懷疑我接近你，跟趙西西有沒有關係，”穆楓並不習慣長時間的說話，他言簡意賅慣了，當他講完這整個經過，竟如跑完了長跑一般累，“你真的把趙西西想得太壞了，她其實隻是思維邏輯不太好的人，你知道思維邏輯不太好的人經常是會做錯事的，而且還是低級錯誤。”

    蘇格還繞在穆楓說的事實裏出不來，無法將偏僻村落裏靠務農為生的家庭與會彈鋼琴懂美術的他聯係在一起。突然的，蘇格發現自己還是一點也不了解這個世界，或者說，一點也不了解構成這個世界的重要分支，人。“或許是我把她想得太壞了，但是一巴掌拍不響。”

    “對，是一巴掌拍不響。這是你站在你的角度說的，那站在她的角度呢？”

    蘇格聽到穆楓語氣裏的尖銳與嚴苛，有些驚詫地抬起頭，此時穆楓臉上的表情像極了最初在學習部的那一幕，本是想與之爭辯的她，突然笑了出來。

    隻是這一個表情，她就信了——幾乎是莫名其妙，無法言說的，就像不相信趙西西一樣的堅決。她相信著穆楓。但與此同時，想要為自己爭一個結論的心仍然是還在，蘇格收斂起笑容，用一本正經的語氣說：“你說得對，這證明我不是什麽高尚的人。我也隻會從自己主觀的方麵想事情。”

    “所以——”穆楓一攤手，“大家都一樣。就是這麽回事兒。”

    【作者題外話】：穆楓真正的身世（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