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赫的手輕輕握住她已經用盡油墨的筆杆上，說：如果你不行了，我會陪你。）

    祝福醒了，依然沒有開口說一句。晚上的時候葡萄糖已經打完，針管裏直有她回流的血。她懶得動，任疲憊的童米匆忙叫來護士拔針。她不想吃東西，連白粥都沒有喝一口。童米怎麽勸也沒有，蕭赫甚至提議請顧念來，解鈴還須係鈴人。

    顧念來的時候，祝福在紙上一直寫著“1”字，那是心理科醫生讓她用來和旁人溝通的紙筆。顧念和她的情況差不多，整張臉都打成豬頭了。她連眼珠子都沒轉一下，對他們苦苦相勸的話充耳不聞。第二天，駱天、可心都來了，她的情況沒有絲毫起色。蕭赫心煩意亂地打發一堆公務電話，呆呆看著她沒完沒了的寫著“2”。

    蕭赫決定請心理來，她現在自閉又絕食的狀態真叫他束手無策。可是心理醫生誘導了半天，她都沒有絲毫回應。所有人都如同空氣般靜默在她的病床前，陪著她虛弱的呼吸，最後垂頭喪氣各自離去。蕭赫、顧念、駱天第一次聚在一起，醉飲千殤。童米打來電話，說強迫祝福吃了點東西，可是全都吐出來了。

    如果那天晚上，駱天攔住了祝福。如果那天晚上，顧念沒有拒絕祝福。如果第二天早上，蕭赫沒有傷害祝福。可這一切，再沒有如果。每日的點滴補給，她的身子更是虛弱。難道，就隻能看著她日漸消沉、形容枯槁？

    她寫著“3”，好像在進行一個沒有目的的計時。蕭赫的手輕輕握住她已經用盡油墨的筆杆上，說：如果你不行了，我會陪你。

    當她寫到“4”的時候，榮城的嚴老板來了。他問她，要不要把江艾蒙送到監獄。她好像什麽都不聽懂了，那些人那些事，與她何幹？童米猶豫著該不該通知祝家的人，但祝家老頭子心髒不好這讓她很不放心。童米隻好再等等。

    她寫到“5”的時候，病房裏來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她聽見他溫柔優雅的聲音，緩緩抬起頭愣愣地看了他一眼，原來是容雲啊。這一眼，童米蕭赫幾乎高興得跳起來，她終於給外界一點反饋了。心理醫生說得對，她聽得見看得見，隻是不想理會。

    她的電話一直關機，祝家老頭子幾番輾轉才知道她出事的消息。他拿開她手裏的紙筆，那整頁的“6”字就像一個靈驗的吉祥數字一樣，慢慢把她喚醒。祝老頭子抱著她揪心痛哭，老淚縱橫。她眨眨眼看了一瞬，慢慢抬起冰冷的手去擦這位老父親的熱淚。

    祝老頭子看著她滿是針孔劃傷的手，泣不成聲，把她抱得緊緊地，對天哀嚎：我可憐的孩子啊，你什麽時候才能回家？

    她輕輕抱著祝老頭子，這個人終究把她當成自己的親人。那邊，童米拉著蕭赫，似乎不讓他說什麽話。他不可以說，是他下的手，這個心力交瘁的老人已經承受不起太多的打擊。

    蕭赫衝出病房，幾乎把腿跑斷。他對自己的討厭無以複加，他怎麽會這麽蠢。明明她也曾伸手那樣憐惜地去擦他的淚，在她經曆痛徹心扉的絕望站在十四樓的邊緣時。可他竟然，竟然沒有擁抱她，竟然因為他心裏的害怕憤怒而對她拳腳相向。他真是，愚不可及。

    她照例寫到了“7”。祝老頭子一勺一勺的喂她喝粥，她大略地咽了幾口便再也吃不下。祝家太後的電話聲聲催得緊，老頭子知道她心裏不喜歡老太後也沒說她出了事。她拿起老頭子的手機，給太後發了條短信說速回。老頭子無奈，她這是要他走呢。她點點頭示意他不要擔心，又感激地看了看童米。老頭子走之前還是什麽都沒問，對童米、蕭赫千恩萬謝了好一番才走。蕭赫總算是明白什麽叫，愧不敢當。

    在寫到“8”的時候，她已經差不多正常的吃點東西了，少量多餐。童米再久待也不方便了，畢竟女兒還在長沙。她問祝福，是把女兒接過來，還是把祝福帶到長沙。她隻有沉默，容雲讓童米先回長沙，這邊隨時電話聯係。祝福抱著童米小睡了一會兒，便示意童米回長沙了。

    她在紙上塗鴉著無數繚亂紛雜的“9”字，護士來掛點滴時怎麽也不讓了。容雲幫阻止護士給她打鎮定劑，說：她沒有神經病，她隻是不需要這些針管藥瓶了。

    醫生見她開始正常的飲食，便建議檢查一下身體。可是她直截把體溫計扔進垃圾桶，扯過被子蒙頭大睡。容雲知道她沒有睡，便說著最近拍的照片。

    黎明時分，蕭赫守在她的病床前。她再一次從噩夢中驚醒，喊著夢話說不要。他再一次握緊她的手，抱緊她顫抖的身體。她低著頭，永無止境的沉默。稀薄的微光從窗外灑進一些，她的臉分外慘淡。他慢慢放開她，她竟然隻肯在夢裏開口表達自己了麽？

    他說：祝福，我們都不要這樣好不好？

    她餘光隻見他多日不曾梳理的下巴，胡子渣生了一堆的邋遢頹廢。

    他揉著眉心歎氣，然後睜開眼看著她：不要再折磨我，再折磨你自己了，好嗎？

    她說：好。

    聲音沙啞生澀，卻是真真切切的說話。他驀地睜開眼難以置信地看著她，急切道：你終於肯開口說話了。

    她瑟縮著身子，拿起本子擋在他靠近她的空間裏。他怔愣一下，狐疑地接過那本子，滿頁密密麻麻的“10”字。原來，她記得他隻給她10天時間。他嚐盡後悔滋味，關上那密密麻麻的紙頁，極力解釋：我那天真得氣瘋了，我不是真心的。祝福，不要這樣，我再不會傷害你，否則天打雷劈。你相信我，祝福。

    他的懷抱撲了個空，因她突然掀開被子直接下床。她視他如空氣，徑自脫了病服，換上自己的衣服，床上鞋子拿起手機。她要出院，蕭赫便辦好出院。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天氣越來越暖和，她才走了幾步便覺得自己累得跟全身拆散了重組一樣。她回了家，他回了公司，一切卻再也不同。（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