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五.情離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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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叔,我要上飛機了,你等我,回來我會和你解釋一切的。
子叔,你等我。
等我。
子叔睜開眼,望著蒼白的天花板,吐了一口氣。
在腦中不停低徊了一整夜的聲音終於靜止,就像一縷塵緲消散而去,整間屋子又虛幻地寂靜沉默下來。
那不是夢,卻是昨夜真實的聲音。
在她準備入睡時,葉許廷又打了一通電話給她。
她不知是誰,接起來時,便聽到葉許廷在電話的那頭低低說了一句。子叔沒說話,掛斷了電話,然他的一句話卻在夢中糾纏了她一夜。
他要回來了。
他的離去匆匆,回來的消息也來得突然。
隻是,即使他回來了,子叔做出的決定也不會再輕易更改。
對他,她說過,她不恨,隻是,她也無法去原諒。
兩人的分離,說不了誰對誰錯,或許隻是他們不是對方命中相契的另一半靈魂。
也許是她對愛太苛刻,也許是她對愛太膽怯,但她真正想要的,隻是一份不會讓她受傷的感情。也許,葉許廷對曼臻那三月之期結束,便會回到她的身旁,但她還能再放心地接受他的守侯,而他在知道自己和段遠希的事後,還能再毫無芥蒂地和她在一起嗎?
已經有了罅隙的感情,如何能毫無暇絲地挽回,兩塊分離的碎鏡又如何能真正地貼合重圓?
她的包裏,有兩份機票,一份是十六為她準備,飛往英國的,另一份則是昨晚秦觀派人送來給她去往加拿大的機票。
她的離開,已是不可更改的事實。
窗外,天蒙蒙亮,昏昏的光線從窗簾的縫隙透了進來。子叔側頭看了看床頭櫃上的時鍾,上麵顯示的是六點。
轉頭,身旁的段遠希安靜地睡著,如同每一個清晨醒時固定的姿勢,段遠希的手臂橫過子叔的身子,環在她的腰間。
他的頭乖巧的側向子叔的方向,瀏海微亂地落散在額前,微微張著嘴,舒緩均勻的呼吸,熟睡中的段遠希可愛得像個大孩子。
子叔移開他的手臂,慢慢坐起身,段遠希淺吟一聲,失去了懷中的溫暖,他下意識地伸手,撈住子叔的腰,再次將她樓進懷中,埋在她的頸項間,汲取著那股熟悉幽芬的氣息。
歎口氣,子叔拍拍他的手臂,示意他鬆開自己,段遠希這才動了動身子,然意識還未清晰,隻是用沙啞的嗓音說道,“天還早,再睡會。”
子叔頓了頓,輕聲道,“我去買早餐。”
段遠希唔了聲,又停了半晌,這才放開懷抱,卻拉過子叔的手,放到嘴邊一吻,輕輕一笑,是滿足的溫馨,說道:“早點回來。”
說完話,他又閉眼沉沉睡了過去。
眼底一層淡淡的黑眼圈,段遠希昨晚很遲才睡,想是惦記著子叔的回答,輾轉反側了一夜,直到淩晨才迷迷糊糊入睡。
子叔靜靜地看了段遠希片刻,慢慢抽回他握在手心的手。她撥了撥段遠希的頭發,張開嘴,無聲地道了句謝謝。
本以為會是一場讓她深惡痛絕的遊戲,這個本讓她萬般厭惡的男人,卻在每一個有些悲傷的孤獨夜裏,給了她一個溫暖的懷抱。
她想,她也許會在心中記住這雙溫暖而有力的手。
這雙彈指優雅的手,曾顫抖而僵硬地緊握住她的手腕,因為她一場遊戲後的欺騙;這雙掌心細滑白皙,沒有繭子的手,會為了在她麵前表現出一個居家好男人的模樣,而拾起抹布、拖把,做他從未做過的家務,她也將記得這雙手卻曾生澀地為她擦拭過頭發,在她生病時不辭疲倦地照顧她。
隻是,她給不了段遠希昨夜請求的答案了。
段遠希,也許會成為一個好男人,但她早已失去了尋愛期待的勇氣。
愛一個人痛苦,卻沒想到被愛依舊痛苦。
一次苦澀的暗戀,讓她對愛情望而怯步,而一次嚐試,已讓愛情成為了她難解的心結。
也許那樣奢侈的幸福,永遠也不會屬於她,如果得到注定失去,她寧願自己不曾接受。
一月的相處,子叔明白段遠希的本性並不是一個真正惡劣的花花大少,他其實隻是一個不懂愛的男人。
自從那次病後,子叔對他慢慢改變了態度,予他真誠的關心,給他的,是一個像家的溫暖和溫馨。
他沉迷其中,是因為這種家的感覺,是他以前未有過的。
如今,他已經慢慢學會去愛人,她的離去,或許會讓他一時失望憤怒,但以他灑脫的性格,定不要多久便能淡忘。或許再見的一天,他已能真正領悟了什麽是愛,知道如何去疼惜所愛的人。當他牽著他真正愛上的女人的手時,她想她會為他祝福。
從衣櫥裏取出早就打包好的簡單行李,子叔轉身離去,再沒有回頭。
手中的兩份機票,飛往英國的是八點半的早班,飛往加拿大的是九點的,子叔看了看手機上的那條短信,先去了和十六約定好的地點,將一份機票給了一個年輕女人。
雖是疑惑十六這麽做的目的,但子叔也未多問。
其後,子叔便去安家接小諾。
安平不在,她作為學校的交換生去了法國研修,因此子叔也不用違背自己的意願地去撒謊騙自己最好的朋友她的秘密計劃。
向安平的媽媽道聲謝,子叔抱著小諾上了計程車匆匆趕往了機場。
新加坡,也將成為她生命中的一個隻是休憩而終將離開的驛站。
曾經在這發生的故事,也會成為她人生的曆史。曲終人散,悲劇喜劇,也將拉下帷幕。
而那個男人,那個她曾經許意相伴一生的男人,也終究成為一個永遠塵封的記憶。
坐在候機廳等待著時間一分分過去,小諾沒有吵鬧,隻是乖乖地坐在子叔的腿上。
當登機時間到了,子叔起身走進登機艙,與此同時,另一個男人,神情焦灼地從機場的另一個出口急行而出,正是那形容憔悴的葉許廷。他匆匆歸來,卻終是與子叔交錯而過。
此時的他還不知,這一次的交錯,將給他們的未來造成多少的遺憾和傷痛。
他將曼臻安頓好後,便從科西嘉島連續坐了十幾個小時的飛機回來,因為時間急迫,他急著想見到子叔,便隻能中途轉機。
他要告訴子叔,他沒有和曼臻辦理結婚手續,盡管那隻是一份空頭的形式,隻是對曼臻的心理安慰,可是想到子叔,他沒有辦法違背自己的心,去簽下那個名字。
他要告訴子叔,這一個月裏,他心中對她無時不刻的思念;他要告訴子叔自己沒有背叛她。
他還想告訴子叔,即使她和段遠希真的發生了什麽他也不會怪她,畢竟是自己先傷了她的心,隻要她願意回到他身邊。
葉許廷整個人比一個月前瘦了一圈,在科西嘉島的一個月裏,他細心照顧著曼臻,卻隻是在盡一份朋友的心力,去彌補心中的遺憾和歉疚。
隻是這一個月裏,他的話便越來越少,人也常常失神,對曼臻,他不是不抱歉,說陪她三個月,給她一個溫馨的回憶,他的注意力卻永遠不在她身上,他的眼中,腦中,隻有那一個人的身影,就是子叔。
可是想到那天他在子叔電話裏聽到的段遠希的聲音,他的心便一陣陣抽疼,不是恨子叔的背叛,而是擔心自己終將失去她。
急匆匆攔了輛計程車,葉許廷報了地址。掏出手機,撥了子叔的電話,卻是打不通,深呼吸一口氣,掛了段遠希的電話,也是關機,最後隻能打給秦觀。
電話才通,葉許廷便急忙問道:“秦觀,子叔呢?”
沉默片刻,秦觀開口道:“她走了!”
“去哪裏了?”
秦觀沒有馬上回答,卻說道:“阿廷,你們不合適的,於子叔的人生太複雜,她有太多的顧慮,永遠不可能將你放在心中第一位。她的弱點太多,隻要抓住了一點,威脅一下,她就屈從了,很容易就投進另一個男人的懷抱。你的心太軟,太容易受傷,這樣的女人,不適合你,趁你還沒有深陷其中的時候抽身出來,這樣即使受傷也不會太難過。”
葉許廷閉上眼,顫抖地呼吸著,嘶啞地說道:“我已經深陷其中了,如何抽身,更何況,先傷害她的人是我,我有什麽立場去怪她。”
秦觀吐了口氣,淡淡說道:“阿廷,天下女人多的是,你何必執著一個已經背叛你的女人?”
“我不管其他人,我隻要子叔,我隻想知道她現在在哪?在哪裏?”情緒已經繃到了極點,再聽不進秦觀任何話,葉許廷捏緊了拳頭,大聲喝道。
秦觀又靜默了許久,在葉許廷幾乎抓狂的時候,他才開口說道:“她去加拿大了。”
“加拿大?”
“是,上午九點的飛機,現在應該也快要起飛了吧。”
“什麽?”葉許廷看看時間,快九點了,而計程車此時早已駛出機場很遠。
心急如焚,他取出皮夾,抽出一疊錢,也不管多少塞給司機,讓他馬上掉頭趕回機場,越快越好。
可是來不及了,當他趕到機場,衝進候機廳時,那飛往加拿大的飛機正好起飛。
陰沉的天空,飛機離他越來越遠,幾乎要融進了那灰白的雲中。
透過那巨大透明的玻璃,看著漸漸遠去的飛機,葉許廷感覺自己的心被人狠狠地揪住,幾乎透不過氣來。
不行,他不能讓子叔就這樣走出他的生命,他還沒有向子叔解釋清楚,他還沒有親口請求子叔的原諒,他不能就這樣放子叔離開。
轉過身,正想去買下一班飛往加拿大的機票,去追回子叔時,卻聽到身後的人一聲驚呼,他猛然回頭,看到了那將他永遠打進地獄,將成為他一輩子最殘酷的噩夢的畫麵。
那架飛機。
那架在他眼前起飛遠去的飛機。
那架乘坐著他想用生命去憐惜愛護的女人的飛機,在那陰沉蒼白的天空中轟然爆炸,刺眼的火紅像撕裂的血口,燃起濃濃黑煙,破碎的機體變成一個個火焰球墜向了大海
子叔
葉許廷瞪大了雙眸,呆呆地站在那麵巨大的玻璃前,看著那慢慢消失了痕跡的天空。
聽不到四周嘈雜驚慌的喊聲,他隻是用那似乎早已抽離了靈魂的眼睛向前望著。
子叔
一種死心的絕望在心底蔓延,胸腔裏的心在仿佛在一瞬間被人狠狠撕裂,用千萬把刀割成了碎片。
感覺不到心髒的跳動,那黑洞洞的傷口隻成一片荒涼的死地。
隻是那銘刻心中的記憶慢慢浮了上來,越來越清晰,卻像是她要帶走所有她予他的幸福。
他記得在那倒塌的工場下,子叔在他懷中認真而緩慢地開口,許廷,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他記得在醫院裏子叔陪伴著他,衣不解帶的照料。
他記得回到家裏,她每天夜裏為他親手煲補湯,做點心;會抽走他手頭的文件,責備他身體未好,不要太辛苦;會怕他累,而在一旁幫他整理好資料,讓他再看時輕鬆許多。
他還記得,在他最痛苦茫然的時刻,她輕輕抱著他,在他耳畔堅定地說道,我不離開你,
你隻要知道,我一直在你身邊。
她會一直在他身旁,她曾這樣說過。
可是她還是離開了。
她曾受過的傷,好不容易向他敞開的懷抱,卻被他推進了深淵。
她離開了,是永遠無法回頭地離開了他的世界。
他曾說過自己會用生命去保護她,如今卻是他親手將自己心愛的女人推進了死亡的地獄。
他的心,在飛機爆炸的那一刻死去,隻剩下一個血淋淋的傷口,一個永不愈合的穿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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