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C城，已是夜裏九點二十。

    夜嫣然坐在出租車裏打量著這座自己生活了將近十年的城市。第一次見到歐楊錦，第一次病得昏天暗地，第一次表示自己不會嫁人，第一次喜歡上一個女生，第一次在秘密牆上刻下她的名字，第一次被她撞見自己的秘密，第一次進同性戀酒吧，第一次失去第一次，第一次明確自己的性向問題，第一次與父母鬧翻，第一次自殺未果，第一次出車禍，第一次……失去父母……

    帶著濃重人間煙火味道的溫暖燈光流光溢彩地交替從車窗外掠過，輝映成獨屬於C城的慵懶與閑適。

    夜嫣然將雙手完全攤開放在車窗上，想要撫摸這座承載了她太多回憶與傷痛的城市，它的每一道皺紋，每一處棱角，每一寸肌膚甚至每一個私處，對她來說都是如此的熟悉而陌生。是的，她恨這座城市，它橫亙在她短暫的生命中，以屹立不倒的姿態，成為她一切痛苦的源頭，這些年來逐漸膨脹成醜陋的腫瘤，無恥地侵占了她的心。

    死，是她自18歲以後一直在策劃的一件事。她在等待一個恰當的時機，一個讓她能夠徹底逃離這座城市的時機，一個讓她心甘情願奔赴死亡的時機。

    盡管如此，夜嫣然心底卻始終存留著一絲希望，這麽多年來，她總覺得會有那麽一個人，一個尚未遇見的人，將迎著霞光與她相遇，她身上的陽光溫暖卻不刺眼，柔和得像涓涓月色，卻足夠將她帶離這片黑暗，給予她最後的救贖。

    幾個月前，她決定離開這座城市，回到她幼年時生活的N城。相比較C城而言，N城留給她的回憶即便平淡，卻好在沒有痛苦。冥冥中，她的心裏有一種期待，她一直以來在等待的那個人，也許就在那座城市躑躅著等待與她邂逅。所以，當她第一次在蘇荷看到顏澤，心裏的那絲希望一下子被點燃，綻開一朵小小的卻旺盛的火焰，從此她的世界將不再隻是一片虛無。

    顏澤身上那別人無法看到的光芒，一瞬間照亮了夜嫣然微眯的雙眸，她想：這就是我一直在等待的那個人了。

    然而，顏澤並不屬於夜嫣然的族類，這一點她幾乎是馬上就看出來了，但是她剛剛被燃起的希望讓她倍受鼓舞，有人說，每個人心中其實都有一座斷背山，她有信心讓這個女生記得她，喜歡她，進而愛上她。

    她甚至記得自己曾經言之鑿鑿地對歐楊錦挑釁道：“你猜小綠最後會喜歡上你還是我？”那時她是真的相信自己會征服她，一直以來，她想要得到的女人，沒有一個不為她臣服。她當然知道顏澤是與眾不同的，可能不太好馴服，卻從來沒有預料到自己會輸得這麽徹底，敗得這麽慘烈。

    終歸是兩個世界的人，我始終隻能屬於黑暗，而你們卻擁抱著陽光。

    夜嫣然看著車窗上被燈火模糊了的自己的臉，眼角默默地流下一滴淚。

    她回到自己家所在的小區，今夜正是合家歡樂的時刻，家家戶戶的燈光從窗口映射出來，陽台上閃爍著聖誕節彩燈，一陣陣笑聲飄出來，炫耀著隻屬於他們的平凡幸福。

    夜嫣然怕冷似的緊了緊身上黑色的夾克衫，低著頭走上樓。

    打開門，迎接她的除了黑暗，就是比黑暗更為深沉的寂寥。

    夜嫣然沒有開燈，站在門口審視著這個她無比思念卻又無比恐懼的家，這個空蕩蕩的早已無法稱之為“家”的家。

    當初她離開時已經用白色的苫布把家具都罩了起來，此時上麵落了厚厚的一層灰，夜嫣然開門的那一瞬帶起的氣旋惹得這些灰塵四處逃竄，在窗戶透進來的朦朧燈火裏，漂浮成無秩序的寂寞姿態，仿佛下了一場有關悲傷的雨。

    夜嫣然用目光撫摸著房裏的每一件家具，客廳中間蘋果綠的U型布沙發，剛剛好隻能坐三個人，對麵牆上的夏普壁掛式液晶42寸大彩電是18歲那年一家三口一起去電器商城買回來的，當時還蠻貴，可是夜浩天說：“貴點兒怕什麽，這大屏幕往牆上一安，那就相當於家庭影院啊，咱一家三口天天晚上往沙發上一坐，大電視看著，小茶葉喝著，小瓜子磕著，小蘋果吃著，嘖嘖，這小日子多美啊！”

    夜嫣然沉浸在美好的回憶裏，臉上漸漸浮現出溫暖的笑意。（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