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思前事,似夢裏,淚暗滴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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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依雪從沒想過她會這麽早就結婚,在她人生的第二十二個秋季,嫁給一個她隻見過一麵的男人。
其實她當時沒看清那男人的樣子,也不清楚他的名字究竟是怎樣寫,但慶幸的是,他很年輕,應該隻比她大上幾歲。如果外公和姨一定要她嫁給一個七十歲的老富翁,她想掙紮歸掙紮,最終她也是要嫁的。雖然她知道家人不會那樣做,但從小到大她從不敢忤逆家中長輩,便是她的表哥,她也是怕極了的。
小時候的事情,她不太記得了,隻依稀記得媽媽在世的時候也是不疼她的。五歲那年,她看見媽媽靜靜地閉著眼睛躺在浴缸裏,白色的衣群柔柔的,像朵流雲漂浮在紅色的水霧中。也許那時小小的她還沒有“死”的概念,韓依雪當時沒有被嚇到,反倒覺得那一刻媽媽的樣子極美,是她從未見過的平靜溫柔的樣子。那張蒼白的臉仿佛一朵白蓮,長長的頭發像是一片蓮葉浮浮沉沉。媽媽的嘴角還有一絲笑容,她看呆了,直到家裏的用人陳媽闖進來,驚叫了一聲,然後手哆哆嗦嗦地將她抱走。那天下午,她一個人被鎖在房間裏,門外不時傳出些詭異的動靜。晚上的時候她才見到外公和姨,姨走過來緊緊抱住她,而外公坐在藤椅,就那麽一動不動地看著她。她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但那種目光卻讓她覺得自己闖了大禍,比以前她打碎了外公最愛的古董瓶還要嚴重。
一些事情,韓依雪長大了才漸漸從陳媽口中得知。她真希望這些自己都記不得了,可聽陳媽說著,自己一些朦朦朧朧的記憶也逐漸被喚醒。陳媽說韓依雪出生那天下了很大的一場雪,媽媽在產房的尖叫聲顯得尤為淒厲,產房外空蕩蕩的,隻有她爸爸和陳媽守著,而韓家的生意從她出生的那天起便每況愈下。
韓依雪問起爸爸是什麽人,但陳媽每次支支吾吾地不肯回答。她隻知道在她不到滿月的時候,那個她喚作爸爸的那個男人就和媽媽離婚了,從此杳無音訊。他們相愛過麽?如果沒有愛過,為什麽會結婚而且生下她?如果愛過,為什麽爸爸要拋棄她們一走了之?
念及此,韓依雪不禁抬起頭,靜靜看著鏡子裏自己臉上淡雅的新娘妝。媽媽的相貌,其實她是記不清了,所有媽媽的照片都被姨收起來了。她隻記得極小的時候媽媽披頭散發地從樓上跑下來,拉過她狠狠地擰她的臉。她哭得幾乎要背過氣去,後來家裏的用人和姨跑出來把她抱過去,幾個大人又繼續吵吵嚷嚷的。不過照片後來被她無意間在姨的房間裏找到了一張,照片裏那個年輕的女人坐姨和外公中間,笑得格外甜美,燙著那時候女學生很流行的卷發,歪著頭摟著外公的脖子。韓依雪抬起手輕輕摸了摸自己的臉,小心翼翼地,像是怕觸到什麽一碰就碎似。
“哎呦,新娘大喜的日子怎麽愁眉苦臉的呢?”身旁站著的化妝師邊幫韓依雪盤著發便衝著鏡子殷勤地笑道:“韓小姐真是天生的美人,那些個女藝人卸下裝來也未必有您這麽美了。”
韓依雪衝她禮貌性地淡淡一笑,並不搭話。那個化妝師見她隻一聲不吭地坐著並不想說話的樣子隻得笑著遞上一張名片,收拾好化妝用具悄聲出去,替韓依雪輕輕關上了門。
她呆呆地坐在鏡子前,低頭去揪禮服裙擺上綴著的碎水晶。水晶在層層疊疊的絲裙上撒開,在燈光下仿佛灑下一把星光般,直晃得人的眼睛有些迷離。韓依雪不由的想起那天在外公的書房第一次看到那位“陸先生”的情形。
在推開書房那扇厚重的楠木大門之前,她的心髒仿佛被加上了加速器,狂跳到她手腳冰涼,後脊上卻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秋日的豔陽自走廊的楠木雕花窗的玻璃照在她身上,她知道推開這扇門後,她的命運轉入另一個不可知的未來。
陪在她身邊的韓雅言見她這副樣子不由的搖搖頭,不由分說地拉著她推開門。“姨……”她有些慌亂地看著韓雅言,韓雅言拉著她的手,在她手腕上輕輕掐了一下。她便不敢再多說什麽,低著頭同韓雅言走了進去。那位“陸先生”正背對著她們和韓士方交談著,修身西服勾勒著他寬厚的背影。她偷偷抬眼打量著他,隻看到陽光在他烏黑濃密的碎發上跳躍,空氣裏細小的塵埃分子也看得分明。
韓士方見韓依雪已經到了,嚴肅的神情終於有了些許的輕鬆。那位“陸先生”順著韓士方的目光轉過身,在陽光下微眯起眼打量著她。她完全地暴露在陽光下,而他逆著光。這讓她忽然覺得心跳的更快了,於是匆忙低下頭,手竟有些微微地顫抖。她知道他在看著她,於是不敢抬頭,隻像犯錯的孩子一般垂著眼看著他腳上那雙發亮的皮鞋。
她看見那雙黑皮鞋朝自己走過來,然後聽到一個低沉溫柔的聲音對她說:“韓小姐,你好。”
那樣輕的一句,在她心裏卻宛如石破天驚。哦,原來他的聲音是這樣的。
她仍舊垂著眼,輕聲說:“你好。”然後便靜靜地立在那,微抿著唇。
那位“陸先生”見她並不熱絡,也不勉強她,又和韓雅言和韓士方客套了一番就離開。經過韓依雪的時候他微微頓了頓,她聽到他聲音裏微微含著笑意地對她說了一聲“再見”。
這好像有點怪,兩個要結婚的人上一次的對話竟然隻是:“你好”,“你好”,“再見”。
他離開以後,韓士方沉沉地歎了一口氣偏過頭看向窗外,身體卻仍保持著剛剛的姿勢,筆直地坐在舊藤椅上。而韓雅言則是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瞅著她,什麽也沒說。她感覺有些害怕,從小到大她最怕的就是這種氣氛和大人們這樣看著她的神情。就像是五歲時,她呆呆地看著大人們在浴室裏亂作一團,有人時不時看上她一眼卻又不同她講話,她依稀感覺自己做錯了什麽,卻又不知道錯在何處。
她呆呆地站在書房看著外公,而韓士方則望著牆上掛著的鑲在玻璃框裏表好的韓式大樓設計圖。那是韓家生意鼎盛時請當時一位知名的設計師畫的圖,而如今韓式企業隻剩下一個華麗的外殼,而當年那位設計師早已入土。她知道韓式企業的敗落是外公一生的遺憾,所以當得知那位陸先生願意以娶她為條件大量資助韓氏企業的消息時,她就已經知道這是她無論如何也逃不過的命運。
韓依雪望著夕陽中坐在藤椅上的外公,他就像已經枯死的樹木一樣靜寂不動,但臉色卻在陽光的照曬下泛起一片不健康的紅暈。她從小就不會說什麽俏皮話討長輩的歡心,但她很小就學會了看別人的臉色。她知道自己被當作了一個交換條件,而且這件事上決不允許她反抗。其實她也並不像反抗,她甚至有點期待,帶著一種決絕的心情。如果這就是她注定的命運,那麽她在別人嚴重所謂的價值終於就要快得到證實。而從此以後,她終於可以誰都不欠,輕鬆地過日子。(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