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緊緊握著方向盤，睜大眼睛看著眼前筆直的公路和前麵一輛輛顏色各異的轎車，卻突然覺得有些模糊。他摸了摸眼角，才發現有點點血跡，隻有一點，血跡已經凝固變硬。旁邊一輛紅色跑車忽地從他的車子旁呼嘯而過，車主是一個染黃發的小夥子，邊囂張地大聲鳴笛邊戲謔嘲諷地朝他們吹口哨。陸劭廷淩厲地盯著那道紅影，猛地踩足油門，嗖地疾馳而出去追那輛紅色跑車。公路上的其他車輛紛紛鳴笛閃躲，陸劭廷仍是緊緊盯著前麵那輛紅色跑車，握著方向盤的手背上青筋畢露。

    他正狂亂著，突然感覺到一隻微涼的手輕輕覆在了他的手上。他轉頭，看見她一雙澄澈的眸子正靜靜看著他，眼神中有一絲祈求。他這才清醒過來，忙減慢車速，然後將車子停靠在路邊。車子裏一時靜下來，兩人無話，皆偏頭各自望向窗外，耳邊隻聽到暖氣嘶嘶吹著，發動機一直嗡嗡作響。

    “啪”，突然一片手掌大的梧桐葉掉在車子的擋風玻璃上，兩人一齊轉過頭來看，餘光看到彼此後都有些不自然。那梧桐葉子很大，有些枯黃，就那麽落在擋風玻璃上，一直不肯滑落，看上去像一塊滑稽的補丁。

    陸劭廷打開車門走下去，將那片葉子拿掉，那片葉子後恰巧是她精致小巧的臉。他愣了愣，然後走到一邊去吸煙，那煙霧在夜幕中有微微的青色，很快又被夜風吹散了。陸劭廷將煙頭踩滅，然後走到她的車窗旁，抬手敲了敲。

    依雪抬頭看著陸劭廷，他的身影擋住了從車窗外照進來的光線，她看到他似乎說了什麽，但是車窗是關著的，她隻模糊看見他的嘴唇動了動。依雪指了指被鎖住的車門，陸劭廷點點頭，走到另一邊，然後將車門鎖拉開了。她開門下了車，看著暮色中一輛輛車子閃著小燈呼嘯而過，若不是聽到嘀嘀的汽車鳴笛聲，她幾乎要覺得自己身在一部無聲默劇中。

    陸劭廷在車的另一邊轉頭對她說：“我們去那邊的診所。”

    她靜靜跟在後麵，在心裏偷偷回想著他的口型然後對比著。他那時說的究竟是什麽呢？是同一句話麽？還是別的什麽……她想，也許是她想得太多了，還能有什麽呢……

    她在他後麵走上診所前麵的台階，他大衣上清涼的煙草味隱隱縈繞，在推開診所的白漆木門後，加雜著消毒水味道的熱氣忽的撲麵而來。診所不太大，二十幾平的房間裏有一個醫生、一個護士，還有兩三個輸液的病人。一個小孩子趴在媽媽的腿上正要打針、咿咿呀呀地哭著，旁邊圍了醫生和護士不停地哄著。陸劭廷正被吵得心煩，剛想要走出去，依雪忽然走過去，蹲在那小男孩的麵前，不知道從哪裏變出一塊糖放在那孩子揮舞的小拳頭裏。那小孩子看著依雪，又看看手心裏的糖，身體終於不再扭動了，醫生趁這個當已經把針頭推進去，然後又是震耳欲聾的一陣哭聲。

    陸劭廷看著她在白熾燈下顯得更加小巧透明的臉龐，忽然想起了他們新婚第一天的那夜，他打開臥室燈的時候，就看見她一臉茫然慌張的神情，像個小孩子般不知所措。那小孩子打過針後好一陣才被安撫好，一雙大眼睛看著依雪伸出手竟要她抱。醫生擦擦汗道：“這幾天天氣反複無常，好些人都得病了，您二位誰有什麽不舒服”醫生還未說完便發現了陸劭廷臉上的傷，“您這是怎麽弄的喲，小王，快過來給這位先生上藥。”

    一個小護士聞聲跑過來，見到陸劭廷後臉忽地漲得通紅，聲音細小如蚊子般說道：“先生請跟我來……”

    “不用了，不是給我看。”他向依雪招手，示意她過來，然後轉頭對醫生道：“勞煩您幫那位小姐看看她的手有沒有受傷。”

    依雪聞言一愣，輕拉陸劭廷的衣角道：“不用了，我沒有關係，我們快走吧。”

    那醫生倒是很關切地拉過依雪，推推眼鏡道：“小姑娘，還是讓我看看比較好，年輕時不好好愛惜自己的身體老了可要受罪喲。”

    依雪望了望陸劭廷不為所動的臉，無奈隻得挽起衣袖，手腕上那一大片的紅腫就那麽暴露在白熾燈下。醫生眼珠轉了轉，想起陸劭廷臉上的傷，再看看依雪手腕上的指痕，暗自恍然大悟地笑笑，麵上卻嚴肅地檢查診斷。

    “這位小姐的手應該沒有大礙，過幾天淤血下去就好了，但我看她明顯氣血不足，要不要輸一瓶營養液？”

    陸劭廷點點頭，“好，那現在就輸液吧。”

    “我”依雪還未來得及反抗，已經被陸劭廷半攬著走到一旁的沙發旁，被他輕輕按著肩膀坐下。剛剛那哭鬧的小孩子眨著淚汪汪的大眼睛看著他們兩人，吮著手指奶聲奶氣地說：“姐姐你也害怕麽？那我把這顆糖給你吧。”

    依雪看著孩子天真的小臉，轉頭看見陸劭廷正一隻手握拳湊在嘴邊，上身微微顫抖，下吧和眼角的弧度彎彎的。依雪無視他的偷笑，憤憤地轉頭，然後換上甜蜜的笑容對那小孩子說：“姐姐不怕，這顆糖還是給你吃，你叫什麽名字？”

    小孩不怕生地爬到依雪的懷裏，響亮地說道：“我叫圓圓。”

    依雪摸了摸圓圓胖鼓鼓的小臉，抬頭微笑著對孩子的媽媽說：“您的孩子真可愛。”

    孩子媽媽撫摸著圓圓軟軟的頭發笑道：“您和您先生長得都這麽好，生出來的孩子也一定很漂亮。”

    依雪感覺到陸劭廷投過來的目光，俯下身將臉埋在圓圓的頸窩裏，然後笑道：“圓圓好香！”孩子聽了更是樂的咯咯笑，直接爬過去坐在了依雪的腿上，也學著依雪的樣子趴在依雪肩上用力聞著，然後奶聲奶氣地說著，“姐姐也好香！”

    陸劭廷眯著眼睛看著那小東西按在依雪胸前的小胖手，有些不悅地走過去將那小孩抱起來放回他媽媽的懷裏。“小家夥，這個姐姐要輸液了，不能再陪你一起玩了。”

    圓圓半掛在依雪身上，兩隻小手緊緊摟著依雪的脖子不依。依雪拍著圓圓的後背安撫道：“圓圓乖，姐姐等一下再和你玩，不然先讓這個哥哥陪你玩好不好？”

    “不要！我不要叔叔！我要姐姐！”圓圓扭頭看了一眼陸劭廷，然後飛快地轉頭抱住依雪，哭鬧得更是厲害。

    陸劭廷不悅地看著圓圓的小腦瓜，怎麽依雪是姐姐，而他就是叔叔呢，這孩子真是……旁邊坐著的孩子的母親看著陸劭廷越發陰森的表情自覺地抱起孩子起身道：“我這就帶他回家了，越晚天越冷。圓圓，跟叔叔和姐姐說再見。”

    圓圓這才依依不舍地衝依雪揮揮手，奶聲奶氣地說：“姐姐再見。”

    陸劭廷發覺自己被無視了，黑著臉坐在沙發的另一端，感覺到依雪在掩著嘴偷笑，他憤憤地朝醫生喊：“怎麽還不還輸液，還要等多久！”

    話音剛落，剛剛那個臉紅的小護士托著托盤慌慌張張地跑過來，細聲細氣地說：“對不起先生，讓您久等了。”

    陸劭廷擺擺手，那小護士便紅著臉坐到依雪身邊，邊為她消毒邊偷偷瞟著坐在另一端的陸劭廷。依雪看著護士亮出那細長的針頭時不禁心中一驚，已經很久都沒輸液了，很多次感冒後都隻是吞幾片藥敷衍了事。不知道是燈光的原因還是眼花，依雪總覺得那小護士拿針的手在微微顫抖，於是不由地一口氣懸著，盯著那冰冷的針頭。

    快要紮針時，陸劭廷從沙發的另一頭挪過來，坐在依雪身邊，那小護士便更緊張了，頭低得幾乎要貼到依雪的手背上去。最後針還是紮進去了，但沒有紮進血管裏，依雪疼得皺緊眉，卻沒出聲。陸劭廷克製著脾氣沒有發火，放在膝蓋上的兩隻手卻在不安地不停搓動。小護士連聲道歉，又換了依雪的另一隻手來紮針。那深褐色的橡膠帶緊緊地係在依雪的手腕上，那片紅腫便紅得更加慎人。陸劭廷看著依雪緊緊蹙著的眉頭不禁大聲催促那護士道：“快一點啊！怎麽這麽久還沒找到消毒棉！”

    那小護士嚇得一驚，向後一仰，差點翻過去。依雪伸手扶住她，溫言道：“沒關係，不用慌。”

    陸劭廷的脾氣一旦上來卻是抑製不住，他見那小護士手忙腳亂、還未消毒就要把針往依雪手上紮，直急得一下打開那輸液針，將托盤塞到那護士手裏，厲聲道：“不用你了，我自來。”

    依雪和那小護士俱是一愣，那醫生默不出聲地探頭看著、不敢搭話。陸劭廷飛快地解開係在依雪手腕上的橡膠帶，抬頭看那小護士還愣在那裏，忍無可忍地吼道：“還愣在那做什麽！還不快換一套新的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