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凝指咽聲停處,別有深情一萬重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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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雪推開房門前猶豫了一下,裏麵靜悄悄的。她以為他在兀自生悶氣或是在處理新聞報道的暴力事件,沒想到進去後卻看見他正站在沙發邊疊一張銀灰色的被單。聽到聲音,他回頭看了看她,然後轉過頭從床上拿過一套枕頭被褥放在牆邊的沙發上。那銀灰色的被單上像是閃著一層悠悠的水波,看上去便覺得麵料極好,隻是一角折長了些拖在地毯上。
她輕聲走過去,將那地上的一角拾起,然後扯起被單重新展開。那麵料果然是極順滑的,像是他的某一件睡衣的麵料,觸感涼涼的,像是沾著清晨的露水。那被單很大,她折了許多次都沒有折好,他站在旁邊靜靜看著,然後開口道:“就這樣吧,不用折的那麽整齊。”
“你睡習慣了平整的床單,下麵有一絲褶皺恐怕都會睡不安穩。其實……你不用為了……”她沒有再說下去,隻低頭用手捋了捋頭發然後說道:“你去床上睡吧。若是你不想和我一起,那麽我睡沙發就好。”
他看著她,然後點點頭,將那枕頭重新放回床上另一個枕頭旁邊。
“那我現在關燈了?”
“嗯。”依雪小聲回應。
黑暗中她聽見窸窸窣窣衣物摩擦的聲音,她想了想,他是極要麵子的人,大概是不想讓她看見他身上的傷痕。落地窗前掛著的呢子窗簾格外厚重,外麵一點點光線都透不進來,四周隻有無盡的黑暗。依雪對房間裏擺設的格局不熟,走了幾步膝蓋就撞在了茶幾的邊角上,她毫無防備地吃痛輕呼一聲,然後茫然無措地站在原地。
“來,把手伸出來,我拉著你。”
“我已經伸出手了,你在哪?”
她揮舞著手在黑暗中摸索,然後指尖觸到了他的胸膛。她聽見他“噝”了一聲,她感覺到他沒有穿上衣,大概是她的指甲不慎劃到了他。
“沒事吧?”
“嗯。”他應道。
她將手指放在他的手心裏,跟著他的引領慢慢向前小步挪動,然後他拿著她的手慢慢觸到床沿床上。
“這邊就是床了,床頭在你左手邊方向。”
她“嗯”了一聲,手心中滿是棉布的柔軟順滑,帶著一絲冬日的涼意。
“睡吧。”他輕聲說道,然後繞到床的另一邊,側身躺下。
她放在床上的那隻手感覺到床在微微下陷,然後又恢複靜止不動。依雪也摸索著,小心翼翼地側身躺下,手枕在耳邊,在黑暗中靜靜眨著眼睛。隻有無盡的黑夜,還有兩人微不可聞的呼吸聲,安靜得仿佛是另一個無聲的時空。她感覺側躺著的那一麵身子有些酸了,很想翻一個身,但又莫名地害怕打破這原有的安靜,於是仍保持著這個姿勢靜靜躺著。
她試圖閉上眼睛醞釀睡意,但一閉上眼睛世界便又變回了那個喧鬧的彩色世界。腦海中的畫麵一幕幕旋轉著閃現在眼前,像是在坐火車,轟隆隆轟隆隆……她緊緊閉著眼睛,卻看到他悲傷憂鬱地靜靜看著她的眼睛,眸色在街邊夕陽的照射下像是融化的琥珀,疲憊地向她暴露了深處最最柔軟的那部分。然後又變成了剛剛他靜靜伏身跪著的場景,像是被馴服了的幼獅,冷汗從額頭滾滾滑落,眼角因為疼痛而被微微眯起,牽扯出細細淺淺的紋路。
她覺得自己仿佛被魘住了,從那淩亂的不是夢境、卻更似夢境的幻影中掙脫不出,她正緊緊皺著眉頭耳鳴如鼓,忽然感到身後的床輕輕動了動。她聽到他翻身的聲音,然後是低低的一聲悶哼了,過了一陣,又是一陣翻身的聲響。
她本想咬咬牙硬起心腸不去理會,最終他終於先開了口。那低沉的嗓音在原本寂靜無聲的房間裏將她帶回了真實的世界,卻讓她的心緒越發混亂不清。
“你睡了了麽?”
她聽見他這樣問。
她本想閉眼假寐,但感覺到身後輕微的響動和他低低的吸氣聲,想到他身上臉上的傷,終究沒有忍住。“還沒。”
他卻沒有再出聲,四周又安靜下來。她遲疑地側耳聽著,靜靜等著,他卻真的再沒有言語。她突然覺得那樣心急,迫不及待地想聽見他說一句什麽,但其實又有什麽可說?每次都是這樣,是他先招惹她的,可隨後便又將她拋下。
她再也忍不住了,輕聲開口道:“剛剛為什麽要那麽做?為什麽不說出實情?”她覺得自己的聲音似乎在微微顫抖,於是忍不住用食指去卷垂在床邊的床罩的流蘇邊。
“實情就是那樣。你那個學長,我很早就想揍他一頓了。”
可是前前後後被揍得最慘的一直是他。依雪在心中暗暗想。其實後來想想,這件事他並沒有做錯,一開始也是李銘錦先向他揮拳的。要他心性那麽高的男人被攻擊還不還手,那是即使太陽從西邊出來也完全沒有可能的事。
“銘錦學長沒有惡意,他隻是以為我過得很不好,所以才會對你動手。”
“嗬,他沒有惡意?”陸劭廷想起報紙上那明顯被加工過的照片和報道不禁冷笑,但想著她說的後半句話,他又平靜下來,眼睫閃動了一下。的確,這些日子裏,她何曾過得好過?但他不能心軟,不能放手,不能問,不能說。就像是在餐館門口時他與李銘錦搶奪依雪時那樣,他知道她會痛,那也要緊緊攥住,因為一鬆手,也許她就再不會回到他身邊。
陸劭廷覺得隻要想像就覺得不安,於是沉默了片刻後,又突然開口道:“依雪,不要想著逃開我,我絕對不會放手的。”
她靜靜在黑暗中眨著眼睛,然後平靜地問:“為什麽,為什麽不要放手呢?我們明明都知道的……不可能再繼續了。”
“因為我”那句話差一點就要衝出來,卻生生被他停住了。他終究還是沒有說,故作困倦地打了個哈欠,“我困了,睡吧。”
依雪一直眨著眼睛靜靜躺著,沒有在去刻意醞釀睡意,也沒有刻意去想一些事情。她感覺隻那樣過了一會兒,但背後已經傳來陸劭廷有些深重的呼吸聲,果然沒多一會兒,他就含糊不清地說著什麽,一隻手臂突然環繞過來橫在她胸前。平日他精神頭好的時候睡眠很輕淺,幾乎聽不見他呼吸的聲音,可若是疲乏了或有什麽不順心,他睡覺時就會不安生、有時還會含混不清地說一些夢話。
她靜靜側身躺著,感覺自己呼出的熱氣正觸碰著他橫在她胸前的手臂上。他的手長得時分好看,修長幹淨,又顯得很有力度。大部分她和他見麵的時間他都剛剛從工作中忙完或是正要去忙什麽事情,有時她見到他時他都穿著稍稍挽起袖口的襯衫,露出一小截好看的小臂,而那眉頭則通常是微鎖的。便是這雙手,初見時理直氣壯地牽起她的,在她手上套上幾克拉沉重的婚戒;也是這雙手,曾許多次甩開了她的手。
依雪感覺這他的手臂傳來的熱度,覺得全身發軟,馬上就又要一頭栽進那溫柔繾綣中去。對於他,她早一頭陷進去了,於是注定這輩子都敵不過他,於隻有逃開他這天敵,她這輩子才有活路可走。於是她輕輕移開了他的手臂,既然已經選擇了放手,就不該再這樣糾纏不清。她突然覺得,剛剛她應該狠下心由著他去睡沙發才對的,那樣便可免去了她此時的這番掙紮。
她正下著無用的決心,忽然感覺到背脊被他臉頰貼的地方微微潮濕,她緊緊閉上眼,身體輕輕向外挪動。他沒有跟著貼上來,隻嘟嚷著什麽,像是在夢裏抱怨著什麽。她緊閉著眼睛,耳朵卻在自欺欺人地細細聆聽,其他的什麽也沒聽清,隻依稀聽見他極委屈的語氣念了一個“疼”字。她便再不能自持,猛地翻身坐起,雙手摸索著去找床頭櫃上的台燈。
她一麵急切地摸索著,一麵思緒混亂地想著,她終究是愛這個冤家的,那又有什麽辦法,又有什麽辦法……隻能繼續愛他,仿佛沒有明天般那樣繼續愛他。可愛他,也還是要離開他,她退守到這最後一步,卻萬萬不能再退了。後麵一步就是萬丈懸崖。
依雪扭開台燈,拂開陸劭廷的額發,觸手滿是冰冷滑膩的汗水。他把鼻子以下的身體全都縮進被子裏,雙眉緊緊皺著,睫毛時不時微微顫抖。
“劭廷,劭廷”她輕推他,小聲叫著他的名字。
他像是睡得極累極深,仍是緊逼著眼睛蹙眉睡著,像是正做著什麽不好的夢。依雪輕聲揭開他的被子,那些交錯縱橫微微凸起的傷痕就那麽撞進她的眼睛。這樣暗的燈光猶能看得這樣清楚,當時一下下打下去的時候該是會有多痛。她用指尖輕輕碰了碰一處破了皮的地方,他在睡夢中仍感覺到疼痛,背部的肌肉不自然地動了動。
依雪俯身細細檢查他身後的淤痕,視線忽然被什麽吸引住了,定定地看著。許久她才回過神來,不可置信地下意識低頭看了看右手無名指上的戒指。(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