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琛回到江家，房子雖是古舊，但家具樣樣都是好東西，雖是一樓，但四麵很多窗戶，采光極好。興許是快到農曆新年了，這陽光都好了起來，這屋子亮敞得很。

    江琛進了屋，換了拖鞋，柳媽一見江琛來了，趕緊問他有沒有吃過早飯。江琛說就留著肚子回來吃呢，還是想喝自己家榨的豆漿，吃自己家蒸的包子。

    柳媽笑得合不隴嘴，笑嗬嗬的去給江琛準備早飯。

    江琛喝著豆漿，吃著包子，燒麥那些東西，吃得大口大口的，裝作若無其事的邊吃邊笑，一個勁的誇柳媽這燒麥真好吃，比那些廣東菜裏做的點心還要可口。

    老爺子坐在會客廳的沙發上看電視，老太太坐不住，便拄著小拐杖坐到江琛對麵的凳子上看著江琛吃東西，時不時說兩句，“琛琛，你知道嗎？釗釗過完年就可以調回江州了。”

    “這個啊，我聽江釗說過了，江州的領導班子不是要洗牌嗎？我們上次就說過這事了，江釗調回來就好了，一家人在一起，很好。”

    老太太哼了一聲：“你現在知道一家人在一起好了啊？前幾年老是說你那個MC公司的總部在C城，事多，難得回一次江州，現在好了，你的總部搬回來了？”

    “嗬，奶奶，過去的事咱就別提了，以前是我不對，那總不總部的事都好解決，我現在不也經常去C城嗎？”

    老太太沒好氣，“你是經常去，不會像以前一樣出個差出個半年，現在是出個差最多一個星期就回來了。”

    “嗬，奶奶，我就知道您得數落我，這不是想安定了嘛，向婉在江州，我老是在C城也不是那麽回事，經常帶著她跑也不好。”

    “有了媳婦忘了奶奶，說的就是你。”

    “呃……”江琛想想，那句話是說有了媳婦忘了娘吧？也對，他現在是沒有娘，隻有奶奶。

    “琛琛，呃……”老太太欲言又止的樣子，江琛覺得刺眼，心煩意亂，他卻依舊笑嗬嗬的跟老太太說話：“奶奶，過年有幾天大假，我們一家子找個地方去旅遊吧。向婉說江州的冬天太冷了，咱們去南方。本來我說去國外的，她說您們年紀大了，飛機時間坐得太久很不好，這事倒是我沒有她想得通透，您看怎麽樣？要不然跟爺爺商量一下？”

    不出江琛的意料，老太太眼神出現兩秒的停滯，眉頭又皺了起來，江琛放下碗，吃得也差不多了，說實在的，這飯他真是吃得難受，抽了張紙，擦嘴。

    老太太歎了一聲，皺巴巴的臉上的表情很凝重，江琛看著這樣的老太太，不舒服，他習慣了老太太要麽精明，要麽可愛，要麽耍賴的樣子，這樣子的老太太，他看在眼裏，覺得有一塊大大的石頭，壓載他的肺上，氣都換不了。

    “琛琛，我們還是說正事吧。”

    江琛眉毛跳了一下，又鎮定，“什麽事？”

    “你和向丫頭最近老往醫院跑怎麽回事？”

    這個問題江琛昨天晚上就想得很清楚了，老太太這裏，先試探一下，興許老太太什麽也不知道，“奶奶，我最近覺得胸有點悶，向婉擔心，非要我去檢查，醫院您也知道的，動不動就叫去複檢，生怕去的人少花一分錢，巴不得去的人天天都去複查，我也覺得麻煩，可向婉就是個操心的女人，麻煩得很，非要叫我去，不去就跟我鬧，我也沒辦法，本來就不是什麽大的事。”

    “琛琛啊，奶奶知道你從小聰明，又穩重，做事情知道哪頭輕，哪頭重，分得清主次，你若是起了心要騙誰，那是誰都能蒙過去，可是琛琛啊，爺爺奶奶這兩把老骨頭都是要進棺材的了，你呀，就在爺爺奶奶麵前稍微誠實點不行嗎？”

    老太太看著江琛的眼睛，江琛覺得心虛，那眼睛雖是因為歲月的變遷而變得有些渾濁了，可是瞳心裏閃爍著的光芒依舊是那麽精亮，仿佛可以看穿一切，奶奶年輕的時候是個女偵察兵，年輕時候穿著軍裝背個小水壺的照片被爺爺珍藏著，很漂亮，那雙眼睛跟會說話似的。爺爺總是回想往事的時候誇奶奶，說以前看到奶奶的時候，她眼睛瞪一圈，沒一個小夥子再敢跟她說話，都怕啊，可是爺爺不怕，爺爺說他們那時候鬧革命，要的就是破舊除新，舊社會的女人才跟小媳婦似的，隻有新時代的女性才會說出頂半邊天，誰說女人不如男的話。所以他就是喜歡奶奶那種姑娘。爺爺也總是被奶奶瞪，爺爺說，經常被奶奶看得心虛，因為那眼睛有時候跟刀似的，架在你脖子上，緊接著過來的光芒就像是要把你看穿似的，你半點謊話也不敢說。

    時過境遷，奶奶的眼睛依舊是那樣。

    江琛歎了一聲，“奶奶。”他有點無奈，不知道從哪裏說，他原本是想試探家裏，可由於自己本來就糾結到無法形容，苦悶到無法形容的心緒無法在老太太這樣眼神中說下去，他怕說錯，幹脆不再講什麽。

    “你們去看不孕不育，這麽大事，為什麽不告訴奶奶？琛琛，向丫頭出過的事都算了，就連她的父親曾經因為涉嫌經濟內幕交易這麽大的醜聞，江家都可以接受，硬著頭皮都可以接受，你喜歡，我們沒辦法。”老太太的聲音哽咽起來，眼睛也紅了起來，“可是琛琛，咱們江家怎麽能讓個不能生育的姑娘進門？”

    “奶奶！”江琛倏地站了起來，身側的拳頭竟然緊張得握了起來，他望了一眼會客廳，爺爺依舊坐在那裏看電視，可是手上的搖控板不停的對著電視摁，從他坐進這屋子起，爺爺就沒有選到一個滿意的台。

    江琛挺拔高挑，本是傲立如鬆的身姿此時卻在不經意間微微一晃，他覺得最近睡得不太好，頭有些發暈。

    揉了揉太陽穴，他順了順氣，慢慢坐下。沒有再看老太太，而是無聊的伸手撫著裝豆漿的白瓷碗細細的邊。

    “琛琛，這件事，奶奶不會同意，你說吧，這次你是要絕食，還是要搞得胃穿孔，奶奶陪你。”

    江琛本來就知道這件事的重要性，所以才一直瞞著江家，以前家裏人可以任著他鬧，沒有辦法，可是這一次，如果他非要堅持，怕鬧絕食的就不是他了。

    “奶奶，你要我怎麽辦？”江琛的聲音放得很低，像他的姿態，放得很慢，像他無力的呼吸。

    “琛琛，奶奶也不想逼你，你說你跟向丫頭的事，上次鬧得那麽大，咱們家裏沒人再說什麽，也不願意再說什麽了。因為知道說了也沒用，你長這麽大，沒這麽認真過……就算以前跟蘇苓，你也沒這樣過，說實話，當初你為了向丫頭跟家裏鬧成那樣，我們誰都沒有想到過，畢竟蘇苓還是你第一次跟我們說起的丫頭。那些過去的事，哎，不提也罷了，其實向丫頭的事，你們要再鬧點什麽風波出來，我們也不打算管，你爺爺也說了，他不插手你們的事，可是你爺爺這幾天跟老婆子一樣，沒睡一個安穩覺。你是江家的老大……”老太太一口氣說了很多話，有點累，正好柳媽把老太太泡著菊花枸杞籽的茶杯端了過來，老太太接過茶，喝了一大口，看著江琛垂頭坐在那裏，眼角有些酸。

    她這個孫子，曆來驕傲，坐哪站哪那都是筆挺筆挺的，雖是脫了好幾年的軍裝了，可是那股子範兒還是有的，現在一說到這個，大致是說到痛處了，人都蔫兒了，想必他的心理也是計較的，可這種事，放在哪個人家會不計較。

    老太太知道江琛不會說什麽了，便接著說：“琛琛，你是江家的老大，咱就說得偉大點，且不管江家吧，江家還有三個孫子，香火的事，無所謂，可你外公留了那麽大的家業，到時候怎麽辦？我知道，你等會又得說，可以給江涵，琛琛，我跟你說，你如果這樣講，這樣說，你就是不孝，你對不起烈祖烈宗，咱們江家也不求你來續個香火，可是不管一男半女，得生一個，那些什麽領養，我跟你說，不行！你如果生了你們自己的孩子，你領養一百個，老婆子半個不字都不講，但是你想不生就去領養，老婆子就陪你一起絕食！”

    江琛雙肘撐在桌上，一臉的頹然，像泄了氣一般，無力用手掌捂著臉，“奶奶，難道就因為不孕不育，這輩子都不能過好好過日子了嗎？而且現在醫療這麽發達，難道就治不好了嗎？”

    “你的大道理，我不懂！”老太太慢慢的有些激動，把剛才那種語重心長的態度扔到了一邊，似乎是隱忍許久的爆發，“我跟你說，這事情，我不同意，你爺爺也不同意，你爸爸更不會同意！如果治不好呢？終身不孕的人多的是，你等她一輩子嗎？”

    江琛扣在臉上的手鬆開，轉頭看著屋外，陽光又刺眼了些，照進屋裏的陽光隨著時間的過去慢慢往外退著，四周的玻璃窗照進來的光線散著使人暈炫的光斑。

    老太太說的話，他不是沒想過，他也知道，他要孩子，一個，最少一個，他必須得有一個孩子，那是一種血脈的延續，他不懂什麽丁克不丁克，不覺得什麽丁克就有多好，一大家子在一起多好，像江家這幢老房子一樣，兒孫滿堂的，哪怕像外公一樣，反正離世之前看著外孫們都過得好，也是幸福的。（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