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心有靈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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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值戰時,為防有人暗通款曲,軍中信箋往來控製比平時更加嚴苛。前幾日出了與喬蕤部下火並之事,孫策自當修書謝罪,可究竟該如何措辭,以何態度,皆需費神琢磨。

    不消說,這信名義上是給喬蕤,實際則是寫給袁術。軍中細作隻怕早已將兩軍衝突之事報告去了壽春,而袁術所忌憚的,一直是北麵的強敵曹操,並未將南方的舒城放在心上。看到兩軍內訌,袁術隻怕樂在其中,哪裏還會主持什麽公道。

    不過讓袁術覺得自己與喬蕤不睦,總好過讓他知道自己與大喬兩心相悅要好。孫策大筆一揮,一封言辭鏗然的信箋一蹴而就,他甩甩信紙,待墨汁風幹後,橫折疊起,隨手交給身側的周泰“拿去給信差,讓他們快馬加鞭送去徐州喬將軍駐地。”

    周泰拱手稱是,回身一轉,差點將桌案碰翻,好在他反應機敏,一把扶穩,訕笑著走出了帳子。韓當本站在一側為孫策研墨,此時撂開墨條,捋須揶揄道“少將軍這信隻怕送不到徐州,便會在壽春被拆封了。”

    孫策背過身,斜倚在木案上,嘴角勾起一抹邪笑“這信本就是寫給袁術看的,隨他在哪裏拆罷。倒是瑩兒所書這一封,你得想辦法,神不知鬼不覺地送到喬將軍手中。”

    韓當抱拳道“少將軍放心,公瑾的籌謀已是萬分妥帖,隻等李豐的信差出發,我們的人便會跟上。先前安插的眼線一直在信房當差,留神暗查喬將軍身邊的細作究竟是誰,現下恰好幫我們把大喬姑娘的信箋混進去,如此這般便能逃過袁術的監視,順利送到徐州。”

    孫策哼道“李豐此番定會抓住時機大做文章,添油加醋,說盡我的壞話。若非瑩兒肯幫我,隻怕腹背受敵,糧草要不來,這城也圍不下去了。話說回來,那日瑩兒離開舒城回壽春,在六安遇到伏擊。想來定是有人偷看了瑩兒傳給她父親的信箋,料到我會去追她,才設下埋伏。根據此線索,隻要查明那日是哪幾位裨將在壽春當值,便可縮小細作的範圍。”

    “少將軍當真睿智,這就有了眉目”,韓當不由讚歎,可他話鋒一轉,“不過,我才聽說少將軍懷疑喬將軍與當年之事有牽扯,若真如此,那大喬姑娘……”

    “這嚼舌根的話,韓將軍從何聽來?”孫策驀然變了臉色,眯著眼低聲問道。

    韓當不知孫策為何生氣,茫然拱手“韓某絕無挑撥之意,更非笑話少將軍,還請少將軍恕罪……”

    孫策擺擺手,俊眉緊鎖“此事尚無定論,私下不許議論。若是以訛傳訛,鬧得老將中人盡皆知,即便查明當年事與喬將軍無關,亦會眾口鑠金,積毀銷骨。待瑩兒嫁過來,豈不是要白白受委屈?不過,我隻問了程黃兩位將軍,不會是他們兩個隨口渾說吧?”

    “是我說的,兄長”,帳外傳來朗朗少年之音,孫權掀簾而入,端著幾碟小菜一碗湯麵,“我隻是想知道,父親遇害時到底遭遇了什麽,並無對長嫂不敬之意……”

    孫權平日裏不多言,卻對孫堅遇刺之事無比上心。孫策心疼幼弟,一時沒了氣焰“仲謀,你放心。無論如何,我皆會查明當年真相,揪出真凶為父報仇。”

    孫權將食盤放在木案上,學著母親的語氣囑咐道“兄長不管要做什麽,總該先把飯吃了,若是拖壞了身子,何談為父報仇。”

    若非聲音一個粗一個細,孫策恍惚間真以為吳夫人站在自己麵前“母親去哪了?怎的讓你這小子來了?”

    “今日是八月十五,母親帶著尚香去廬陽的寺廟拜佛去了。”

    孫策若有所悟,吩咐道“韓將軍,傳令下去,今晚加餐,我與眾將士同餐同食。”

    既是仲秋佳節,孫策如此做法,自是可以鼓舞軍心。韓當卻不無顧慮,踟躕道“少將軍,本就缺糧斷草,若是再加餐……”

    “沒了糧食,可以四方籌措,若是失了軍心,可是千金換不來。韓將軍不必擔心,隻管照我說的去做便是。”

    眼前這俊俏兒郎雖年少,卻十足大氣,韓當心中頓起敬服之意,如枯枝般的老手用力一抱“末將這就去安排。”

    待韓當出帳,孫權挨著孫策坐下,欲言又止。孫策似是看出弟弟的踟躕,用飯時漫不經心道“小喬姑娘無事,已經徹底康複了,你不必掛心。”

    孫權麵頰一熱,轉向別處,假裝毫不在意應道“哦。”

    孫策還欲打趣孫權,卻聽帳外傳來一陣急促又笨重的腳步聲,隻見周泰掀起簾子,探入大臉,輕呼道“少將軍,李豐的信使出發了!”

    鬥牛徘徊,明月高懸。八月十五團圓夜,大喬與小喬坐在居巢老宅湖邊,隻見水天一色,月影成雙,映著碧水秋波,令人陡然生起相思之意。

    小喬舉盞飲盡桂花酒,嬌眼困酣,托著粉腮“說好的團圓夜,卻隻有我和姐姐,與平時有什麽不同……”

    大喬思念孫策,心中自是悵然,嘴上卻安慰小喬“即便不能團圓,亦可共賞一輪明月,不也是一種別樣的美嗎?話說回來,周公子哪裏去了?”

    小喬一臉失落,喃喃道“他還能去哪,一大早就上後山去了……”

    原來周瑜是探望亡妻去了,見小喬傷懷,大喬連忙岔話“不知父親可有賞月,入秋了,亦不知他身體如何,可有犯咳疾……”

    “呸呸呸”,小喬打斷大喬道,“既是拜月祝禱,姐姐還是說些好話罷。”

    清風徐徐,水波不興,明月皎皎,皚如白雪。大喬迎風而笑,頗有幾分傾倒眾生之意“婉兒說得對,是姐姐不好。”

    語罷,大喬跪直了身子,合目祈禱。小喬一拍腦門,語中滿是自責“對了姐姐,今日是你的十六歲生辰罷……”

    “是啊”,大喬喃喃接口,去年生辰正是將笄之年,她心中暗暗許下“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之願,今年春日便遇上孫策,究竟算不算得償所願?

    正在她沉思之際,周嬸忽從前堂走來,手中抱著一隻木盒,含笑招呼道“大喬姑娘,少將軍托人從舒城送來的東西,囑咐一定在今夜親手交給你呢。”

    大喬還未應聲,小喬便魚躍而起,酒氣上頭步履翩躚“快快,快拿來看看。”

    周嬸與小喬一道將木盒放在大喬手中,大喬頗不好意思,卻不好拒絕她二人期盼的目光,抬起素手打開了鎖扣。

    龍光射牛鬥,一隻美玉點綴的羅纓闖入眼簾,小喬不由高呼“哇,這孫伯符也太過分了,竟送了姐姐出嫁時的配飾!”

    大喬滿麵羞紅,轉向一側“孫郎可能不知其意,隨便選的罷。”

    “怎麽可能”,小喬一臉不信,“這孫伯符擺明了就是在暗示,姐姐是他的人了……真是不知羞!”

    誰知大喬未有拒絕之意,素手一抽,腰間束帶乍然滑落,又將羅纓一束,縹緲腰肢,環佩叮當,豔光四射。小喬與周嬸不覺看癡,隻見大喬低垂眼簾,巧笑竟比明月嬌嬈“美玉綴羅纓,焉有不受之理,煩請周嬸代我留信使喝一杯薄酒罷。”

    周嬸趕忙禮道“這是自然,隻是少將軍既送了信物,姑娘可要回信?老婦可為你準備筆墨。”

    前幾日愁腸百轉,今夜卻陡然清明,大喬眼波橫住,笑倚西風“不必了,待有機會,再當麵謝他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