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再臨壽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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壽春城外,八公山下,孫策部於此處紮營。大喬與小喬不便露麵,隻能躲在馬車上。窩了一個多時辰後,小喬再也難以忍受,不住攛掇著大喬與她一道進城玩。
袁術部駐軍在城南,孫策則屯兵在城北,平日裏軍令嚴格,士兵們都無法出帳,想來應該不會有什麽差池。大喬不忍看小喬這般可憐兮兮的模樣,應道“好吧,不過咱們可說好了,不要走遠,就在東市裏轉一轉。”
呂蒙奉孫策之命保護大小喬,見她二人欲離開隊伍,呂蒙連忙攔住去路“兩位姑娘要去哪?總要請示了少將軍才行啊。”
小喬一撇嘴“我又不是他的囚犯,去哪裏為何要請示他?再說我們就去城裏逛逛吃點東西,又不會惹出什麽事端。”
語罷,小喬拉著大喬就走,呂蒙無法,隻好招呼了蔣欽,跟隨她二人向不遠處的壽春城北門走去。
孫策並不知情,仍在方紮好的帳裏與幾位老將議事。受封看似尋常,朱治韓當卻顯得比戰時更加緊張。聽了孫策的提議,朱治拱手回道“程將軍年長,我們幾人皆十分敬重。可是袁術多疑,手下諸人更是各懷心思,不知要做出什麽事來,最好還是讓末將或韓將軍陪你一道前去,以備萬一啊。”
孫策未置可否,隻問“袁術不在壽春,可打聽清楚了,他帳下目前是誰主事?”
黃蓋一臉憂色,回道“是張勳主事,此人雖庸碌無謀,卻有自己的小九九,少將軍萬不可輕視啊。”
“喬將軍既是袁術帳下第一大將,為何主事的是張勳?”
韓當聽孫策如是問,笑著揶揄“若是你嶽父主事,我們幾個還能擔心成這樣?”
孫策麵色一沉,不悅道“以後莫再稱呼喬將軍為我嶽父,現下風頭這麽緊,若是給他招來禍端可如何是好。”
韓當自知失言,連連拱手致歉“末將知錯了……不過正因為現下局勢太緊,還請少將軍聽朱將軍的勸,讓我們這兩個將兵的隨你一起入營聽封罷。”
“怎麽?你二人便這麽信不過老夫?”一直緘口不語的程普沉聲道,“此番前去,我就算豁上性命,也定會護得少將軍周全。你們若是信我不過,不妨問問我手裏的長劍,看它是不是已然老不中用,就這般讓你們嫌棄?”
程普是老將,年紀最長,話已說到如此地步,其他人哪還敢再說什麽?不過圍舒城時,這老頭一個人斬殺了陸家三位公子,拉都拉不住,如此凶猛,袁術帳下人應當多少會有忌憚。
事已至此,多想無益,孫策隨便找了個由頭告辭,結果才出帳子就一頭搶在了一塊硬邦邦的肉墊上。孫策揉揉吃痛的高挺鼻梁,定睛一看,眼前竟是周泰。
周泰扶穩孫策,一臉愧疚“少將軍……少將軍不要緊罷。”
孫策甩甩頭,定神道“啊,我沒事,你怎的在此處?”
“阿欽和阿蒙護著兩位姑娘進城去了,特意讓我在這等少將軍呢。”
壽春城雖小,卻是南北要塞,城裏三教九流雲集,媒婆神漢交織。聽說大喬跟小喬進城去了,孫策擔心不已,畢竟在他看來,蔣欽雖機敏卻太過老實,小喬與呂蒙一樣,看似伶俐實則蠢笨,再加上幾分三腳貓的功夫傍身,簡直不知天高地厚,與這些人在一起,豈不苦了他的瑩兒?想到這裏,孫策疾聲問道“什麽時候去的?現下人呢?你們幾個怎的連兩個姑娘都看不住?”
周泰不由有些委屈,撓頭道“少將軍,你那個小姨子厲害得很,還會飛石頭,我們又打她不得,除了跟著也別無他法啊。”
孫策無奈歎息,心想除了周瑜,旁人確實製不住小喬“現下她們人在何處?身份未被旁人識破罷?”
“少將軍放心,她們倆好著呢,現下在東市南邊第三家酒肆用飯呢。”
孫策方放鬆幾分,聽了那句“東市南邊第三家酒肆”,卻猛地變了臉色,大叫一句“糟了”,大步向外跑去。
春日既至,壽春百姓們拿出越冬剩糧,交換些日常用具和種子。街攤熱鬧,門市卻冷清,唯有那望春樓生意甚好,人來人往翻台不斷。
大小喬一行著實等了好一陣,才等到位置,四人圍桌坐下,蔣欽拱手低聲道“今日僭越了,與兩位姑娘同席,情況特殊,還請二位海涵。”
小喬一身男裝,竟有幾分瀟灑之意,她翹腿把弄著杯盞“一起吃就一起吃罷,你們倆的飯錢可得自己出。”
大喬輕按壓下小喬的腿,含笑對蔣欽與呂蒙道“勞煩兩位前來相護,這頓飯就當謝禮了,你們看看想吃什麽?”
小喬不悅嘟囔道“姐姐既不花父親的錢,又不花孫伯符的錢,靠著你賣繡活兒掙下幾個銀子,日子過得緊巴巴的。他們倆好歹有餉銀,這裏的菜這麽貴,讓他們出自己的總沒錯吧?阿蒙有多能吃,姐姐又不是不知道。”
小喬這話不無道理,這小小的館子開在壽春,裝潢清雅精致,菜價亦可與京城洛陽的名店相比。可大喬誠心誠意感激呂蒙與蔣欽,不單是為了今日護送之恩,更是為了平日裏他們對孫策的守護幫襯。
大喬不好意思言明,還未回嘴,忽見兩名夥計走來,在案上擺滿玉盤珍饈,鮑魚熊掌不在話下。
小喬嚇了一跳,趕忙製止“哎哎,我們還沒點菜呢,你們這是幹什麽?”
夥計恭敬回道“看幾位腰牌,應是孫少將軍帳下,我們老板娘與孫少將軍有舊,特意款待,分文不取,請幾位慢用。”
四人麵色皆是一僵,隻聽小喬又問“等等,你們老板娘是誰?為何與孫伯……為何與孫少將軍有舊?”
那夥計笑道“我們都是壽春人,並不知老板娘私舊,隻聽說她也是吳郡人士,許是過去相識罷。”
語罷,那夥計躬身退下。呂蒙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小聲嘀咕道“我先前也聽兄弟們說過這老板娘,聽說她長得十分漂亮,隻是好像是個寡婦。但是她怎麽會認識我們少將軍,還請我們吃這麽多好東西?”
蔣欽拿起呂蒙手邊的筷子,夾起一大塊肉塞入他嘴中“不要錢的飯,你還不快吃!哪裏這麽多話!”
被突然擺了這麽一道,大喬有些發懵,她方走入這酒肆時,便感覺有人在暗處打量自己,現下看來,並非臆斷。這一句“與孫少將軍有舊”,不輕不重,卻說得煞有介事。可大喬細想孫策與自己相處之種種,並不像見慣風月之人,她沉心靜氣,莞爾一笑道“既然有人請客,我們便承了這人情罷。夥計,既是款待,能否給我們上些酒來?”
月上新柳梢時,孫策才匆匆趕到望春樓。四人酒足飯飽,正要離去。大喬薄飲微醺,神色卻無異常,孫策見此,才放心了幾分,命幾人乘車與自己一同回軍營。
後院內室裏,姬清正撫七弦琴,夥計叩門低聲道“掌櫃的,孫少將軍來了,卻又走了……”
琴聲未停,姬清垂眸而笑“不要緊,過不了幾日,他就會自己來尋我的。”
回營路上,小喬喝多了酒,熟睡恍若昏迷。大喬麵頰雖紅,意識卻還清醒,她望著孫策,雙眸含水,一身男裝在身,更有幾分說不出的英氣嫵媚“孫郎,你沒有什麽話跟我說嗎?”
方才的事,蔣欽已言簡意賅地向孫策說明。這姬清來曆不明,背後還不知有什麽玄機,若是告訴大喬,她定會憂心,孫策賴笑一聲,故作油滑“瑩兒這是吃味了?”
大喬媚眼如絲,一瞥孫策“早就聽說少將軍頗得人望,尤其是在姑娘之間。隻是沒想到,竟有姑娘從江東追到此地,當真是魅力超然。”
孫策大笑不止,拉過大喬的手攥在懷中“方才在酒肆裏見你那般平靜,我簡直要心涼半截,現下看來,還是在意我的,對吧?喬夫人?”
孫策這般涎皮賴臉,簡直讓人生不起氣來,大喬無奈抽手,嗔怪道“你可要當心,莫被人算計了去。袁將軍本就多疑,此人若是四處攀誣你與她有舊,說不定袁將軍會覺得,這酒肆是你在壽春城裏的眼線……”
看到大喬憂慮,孫策不再玩賴,一本正經道“這些事交給我,不必你操心,我一定會處理妥帖,更不會禍及喬將軍。好在那些人應當不認識你們,你們姐妹的身份若是暴露,隻怕會有危險。”
想起那酒肆裏的目光,大喬隻覺背後發涼,今晚與小喬一道入城來玩,確實是她太欠考慮,可人生沒有後悔藥,隻能走一步看一步,見招拆招了。
見大喬玉羽眉緊蹙,孫策以為她還在生氣,輕吻她的麵頰,指天誓日道“瑩兒,你別信旁人的屁話,我隻與你有舊,也隻與你有新。”
大喬抬眼對上孫策的雙眸,輕笑道“酒喝多了有些困乏,加上擔心婉兒和周公子的事,並不是誤會你。明日一早就要入營受封了,你好好籌謀罷,不必管我。”
是啊,他們兩人一個才滿十九,一個不到十七,卻簡直好像要操盡全天下的心。明日的冊封還不知會不會生出什麽禍端,孫策撩開車簾,望著不遠處如魑魅幽冥般的群山,心頭的陰鬱赫然加重了許多。
翌日一早,孫策沐浴更衣,隨老將程普一道策馬向壽春城北軍營駛去。
才入營門,孫策便聽說喬蕤前日奉命開拔,往盱眙支援袁術去了。孫策悔得直拍大腿,此次又失良機,無法提出帶大喬去江東之事。不過更讓他棘手的,則是聽聞張勳的親侄亦入了袁術帳下,趁機向喬蕤提親了,隻是喬蕤還未置可否。
孫策心下又添一憂,生恐自己老嶽父一時興起真的答允了,受封時不免心不在焉。直到令官宣布,袁術已派了孫賁與吳景一道渡江打劉繇去了,孫策才回過神來。不消說,袁術此法仍是對他提防,刻意讓他的舅父與堂兄去了丹陽郡,名義上讓他隔江相助,其實就是要將他這兩千人框死在那裏。若是他與吳景孫賁有什麽密謀往來,軍中細作隻怕會先斬後奏,屆時裨將掛帥,橫江一渡,他這兩千人頃刻就會死無葬身之地了。
這般形勢,孫策與周瑜早就料到,此刻應驗,也談不上什麽喜怒。
冊封畢,孫策依例去張勳營中謝恩。張勳明白,自己是替袁術受謝,態度顯得十分謙恭,半避席與孫策對禮“孫少將軍年輕有為,今日得以受封‘折衝校尉’,乃是歩著袁將軍的後塵,他日加官進爵,前途不可限量啊。”
場麵上的套路話孫策說起來比張勳還溜“伯符年幼無知,承蒙幾位將軍念及與先父同僚之義,多加教導,才讓我這未及弱冠的豎子有所斬獲。伯符感激不盡,他日若有機會,必當報答。”
這一席話全然不似孫策平時說話的語氣,甚是恭敬客套。張勳心想必是程普所教,這毛都沒長齊的小子,隻怕真的被孫堅的老將掐住了命門,對他的警惕又放鬆了幾分“少將軍太謙虛了,我有個侄子,與你年紀相若,卻還一事無成。主公見他勉強有幾分智計,便納入了帳下做謀士。今日他聽說你要來,非逼著讓我引薦,孫少將軍可願意賣本將軍一個薄麵?”
這張勳的親侄,應是向喬蕤提親那一位,自己還未找他,他竟自己送上門來。孫策壞笑應道“那自然是好,隻是不知他人在何處?”
張勳即刻高聲喚道“修兒!”
眨眼的功夫,一朗朗少年掀簾走來,躬身向張勳一禮“伯父。”
張勳引薦二人相見“孫少將軍,這是我的親侄。修兒,這位就是孫少將軍了。”
孫策與那人以平輩之儀見禮“在下孫伯符,不知公子如何稱呼?”
那人爽朗一笑,回道“鄙人張修,見過少將軍。”
張勳適時插嘴道“你們兩個年輕人,交談起來不拘束,本將軍還有軍務,先走一步。”
言罷,張勳未再耽擱,大步走出。主人走了,那張修倒是毫不生分,張羅道“不知孫少將軍是否喜歡用茶?修學過幾日茶道,可為你烹煮。”
這人倒是自來熟,孫策暗地將張修打量,隻見他一身素衣儒裳,長眉入鬢,生得十足俊俏。孫策不動聲色,和氣回道“我不拘這些,隨便喝什麽都無所謂。敢問張公子先前在何處謀事?張將軍在袁將軍帳下多年,怎的不早些前來投奔?”
張修見孫策無心飲茶,自斟自飲起來“修先前丁父憂,為父親守孝三載,一直在山中砍柴為生,故而未出仕……我怎麽覺得,孫少將軍好似十分提防我?不管怎麽說,若是事成,咱們倆也是連襟,孫少將軍總要對我客套些罷?”
連襟?孫策愣怔一瞬,才明白張修的意思“敢問張公子,向喬將軍提親求娶的難道……”
“正是小喬姑娘。”
居巢老宅中,周瑜坐正在案前畫圖。居巢縣位巢湖畔,雖風景秀美,水文灌溉便利,卻常年飽受洪澇之苦。一到梅雨季節,湖水倒灌農田,百姓備受其害,周瑜欲修築堤壩,為百姓防洪,這幾日正刻苦鑽研曆代水利建築。
這圖紙畫了一大半,已快完工,方才東風破窗一瞬,周瑜卻筆鋒一頓,一大滴墨滴落紙間,暈開了一大片水汙。
那長木修竟出了山,往壽春方向去了。周瑜起身站在窗前,背手望著窗外天光湖色,眉頭越蹙越緊,一顆心高高懸起,似是在擔心孫策,又好似,更擔心旁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