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殺父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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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突聽馱背人嘶聲叫道。
沉央一驚,情不自禁放下手,抬眼看去,隻見白芒與金光交作,灼得雙眼生疼,淚水涔涔而下。
隱隱約約看得,在那交作正心,浮起兩道虛影,一者是個光頭小和尚,身披金紗,端坐於空,背後浮著一輪金光。方一看他,沉央神府即是一疼,渾似一針紮入。再看兩眼,疼痛愈甚,直如刮骨。
當即轉眼,向另一道虛影看去,這道虛影卻是一個小道僮,穿著水火道袍,渾身泛白光。本來閉著眼睛,忽地睜眼與沉央對視。
這一對視,沉央頭痛無比,渾然不知身處何方,待他再複神識之時,驚見那小道童朝他微微一笑。繼而,那道童幻化為無,眼前卻突現一卷竹簡。那竹簡緩緩展開,首簡書著四個字,太清真鑒。
良久,良久,歲月悠悠,沉央恍覺過了一世。
“阿彌陀佛,原來,原來這便是機緣。果然,果然機緣便是束縛。我心有垢,得不了道,見不得菩提。”
一個聲音淡淡道。
沉央猛然睜眼,扭頭看去,便見金剛三藏盤腿坐於虛空,額頭上滾滿了汗。見沉央看來,金剛三藏徐徐起身,朝著沉央合什一拜:“多謝。”說完,轉身即去。
“哈哈,哈哈哈……”
側麵突然響起大笑聲,沉央側頭一看,就見馱背人躺在地上大笑,一邊笑一邊吐血。
沉央大吃一驚,趕緊奔過去,把他扶起來。牛角麵具掉在地上,顯露出那人模樣,長眉如鵝掃,臉白如紙,唇薄似刀,不是蕭半月又是誰來?
“可有看清?”蕭半月奄奄一息,又吐一口血。
沉央心頭大痛,答道:“太清真鑒。”
“果然是太清真鑒,老子沒有猜錯。可惜,可惜老子看不見。”
蕭半月想要哈哈大笑,奈何嘴裏血如泉湧。沉央又痛又急,忙抵住蕭半月膻中穴,與他渡氣。蕭半月搖頭道:“休作無用之功,我心脈早斷。你既已得了太清真鑒,我也死而無憾。”
“蕭真人!”沉央再也禁不住了,匍匐在地。
他一放開,蕭半月坐不住,仰天便倒。他心下大駭,趕緊把蕭半月扶起來。
蕭半月道:“好,好,甚好。羅公遠萬萬想不到,尋了數十年的太清真鑒,一直,一直便在他眼前。臨到頭來,卻是便宜了老子……”裂嘴又想笑,鮮血汩汩直湧。
眼見回天無力,沉央心痛如絞。
蕭半月道:“好孩子,你切莫悲傷。你是大福之人,既得太清真鑒,日後定是享譽天下的有道真人。卻不似我,我,我本該受世人唾罵……”說到這裏一頓,喝道:“莫步白,還不上來?”
莫大哥也在?沉央扭頭回望。
一條人影急急翻上峰來,朝著蕭半月便奔,奔到近前,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哭道:“師尊,徒兒在,徒兒在!”
“他,他是我的徒兒。”蕭半月指著人影道。
沉央淚水止不住,隻知拚命點頭,那人影正是莫步白。
“好孩子,你們都是好孩子。莫步白,至今而後,你當聽他之命,如若有違,我,我,老子便是化成厲鬼,也斷斷不會,不會放過你。”
“是,師尊。”
蕭半月神情激昂,鮮血自嘴而出,流了一地。莫步白匍匐在地,頭也不敢抬,肩頭不住聳動。
蕭半月喘了幾口氣,笑了一笑,看向沉央:“好孩子,你一直便想知道你的父母乃是何人。我這便告訴你,你並非無姓之人,你姓李。”
“我姓李?”沉央茫然道。
蕭半月點頭道:“李家天下之李。是人便有父母,你也不例外。沉央,你可想替你父母報仇?”
“報仇?”沉央一怔。
蕭半月道:“便是報仇,你父死時,屍首不全,被人割了頭走。你母死時,也是,也是慘不忍睹。”渾身顫抖,定是想起了往日慘景。
沉央聽得睚眥欲裂,指甲深人肉裏,沉聲道:“仇人是誰?”
“好,好,甚好。父仇不共戴天,你當報此仇。”
蕭半月掙紮了兩下,想要站起來,奈何他心脈已斷,已是風中殘燭,哪裏站得起,又噴一口血,突然說道:“趁著我還有一口氣,把你的劍給我?”
“劍?”
沉央怔了一下,心痛無緒,當即便抬起劍來,正要回轉劍柄。哪知,蕭半卻突然一把抓住他手腕,猛地往回一扯。沉央大驚,想抽手已是不及,隻聽嚓地一聲響,劍沒及柄,穿蕭半月左胸而過。
蕭半月摁住他手腕,用力一絞,吐血笑道:“我,我便是你殺父仇人。”
“蕭真人,你,你怎會是我殺父仇人?”沉央又驚又駭,雙眼圓瞪,豈敢相信?若說蕭半月他殺父仇人,又怎會為他而舍性命?
蕭半月道:“便是我。你可聽說過漠北五俠?”
沉央茫然無措,點了點頭。
蕭半月喘氣道:“漠北五俠共有五人,大哥便是你師傅,二哥是茅山郭真人,四哥是,是漠北妖道,我,我是五弟。”
“哪三俠又是何人?”沉央心頭亂跳如鼓,往日凝團悉數而解,暗想,怪不得師傅急於求死,原來,原來是要保護茅山郭真人。是了,師傅打傷郭真人,那是故意打給天下人看,也,也是為救我。郭真人若被害,誰又傳我傷寒雜病論?師傅啊...……
“三哥,三哥便是當今天子。”
蕭半月話一出口,直把沉央驚得魂飛天外。蕭半月又道:“當年,我們五人義結金蘭,縱橫漠北,鋤強扶弱,行俠仗義,好生,好生快活。大哥說,人活一世,不圖神也不圖仙,隻圖一個問心無愧。”
“問心無愧?”沉央喃喃自語。
“便是問心無愧。”
蕭半月氣息更弱,臉上卻泛起一道光彩,他說道:“好個問心無愧啊。那一年,我隨三哥入京,三哥做了皇帝,我做了金吾衛大統領。三哥忽然聽人說,少帝之子還活著,便命我去尋他。少帝便是你祖父李重茂,隻做了一個月得皇帝。”
沉央聽得咬牙切齒。
蕭半月續道:“天子要殺人,殺得還是李家人,自是要隱秘。三哥信不過任何人,卻信得過我。我尋了半年,終叫我在淮南道尋得你父,一劍殺了他。”
“師尊,你不是說,你是少帝的金吾衛大統領麽?”莫步白忽道。
“傻孩子!”
蕭半月顫抖著伸出手,撫著莫步白的頭,慘然一笑:“為師騙你了,你們是玄甲軍之後,我自然要說是少帝大統領。當年,韋後專權,少帝雖為傀儡,卻非心甘情願,便效仿天可汗,暗地裏組建玄甲軍。
奈何,一朝天變,韋後被三哥所除,三哥的父親做了皇帝,少帝便由天子貶為房州刺史,而你們父祖一輩便隨著少帝去了房州。後來,又經得血洗,自是人人懷恨。”
一聽到“血洗”二字,莫步白直把牙齒咬得格格作響。
“那我母親呢,可是,可是……”沉央也把牙齒咬得格格響,卻說不出‘可是死在你手’幾個字。
蕭半月搖頭道:“你母親並非死在我手,卻也因我而死。當時,我殺了你父,正要再殺你母。你母抱著你父本在大哭,忽然抬起頭來,朝我一笑。我,我便不知道自己是誰了。她很美,很美,全天下所有女人,也不如她美。”
蕭半月聲音越來越低,雙眼迷茫,慢慢說道:“她沒有求我不殺她,隻說她懷了孩子,等她生下孩子,再殺不遲。我點了點頭,帶著她四處躲避。
三哥不見我回,隻見一顆頭顱。便令人四處尋我,我殺了許多人,許多人。那一日,我們逃到嶺南,她再也走不動了,追兵就在身後。她說,你把我殺了吧,你殺了我,自己還能活。她的眼睛純淨無邪,就像天上星辰一般。對,便與這星辰一般。”
蕭半月抬頭看著天上星辰,氣遊如絲:“她純淨無邪,我卻是肮髒無比,便想,拚我一命,也要護得她周全。當即轉身,與追兵大戰。那一戰,我從日出殺到日落,奈何追兵源源不絕,殺之不盡。我渾身披箭,眼見必死,便在那時,大哥來了。”
“我與大哥聯手,天下無敵。殺盡追兵,再返身去尋她,她懷了身孕,逃不遠。很快便被我與大哥追上,我正要對她說,看,我沒死,我還能護你周全。誰知,她卻拿著一根發簪,抵著自己胸膛,狠狠看著我。我,我這才知道,她,她一直想我死。”
蕭半月喘了兩口氣,嘴裏出血漸少,顯然已是快要流盡,他續道:“她想我死,那是應當,我殺了她夫君,她自然想我死。我也不怨她,隻恨自己為何要令她那般看著我。她本該無憂無哀,喜樂平生才是。大哥問我,三弟,你殺人可有愧?”
“有愧,無愧?”
蕭半月喃喃自語:“我自是有愧,卻非因殺人而愧,而是因她而愧。那時,她已有七月身孕,再有三月便將生子。我知道,天下終究是大唐所有,也是三哥所有,我,我護不了她周全。
我將她托付給大哥,支身飛奔長安,告訴三哥,天下都是他的,何必再殺一婦人。三哥並未治罪於我,還大赦天下,且命我入宗聖宮,與人結為道侶。後來,龍須兒,捎來一封信,信上說她,她因生你而死。”
說到這裏,眼底餘光悉數一黯:“如今我想,應是我誤解了三哥,殺錯了人。殺你父者是我,我當死於你手。若說問心無愧,誰,誰能無愧?”聲音漸低,漸不聞,氣息悄然而絕。
他心脈早絕,能撐到現在已是極為不易。他修為gao qiang,又一心想要敘盡舊事,是以強撐一口氣。如今氣消,人即亡。
“師尊!”
莫步白痛哭失聲。
沉央失魂落魄,不知該恨誰,又該殺誰?
“唉,終究是晚來一步。”
這時,二人身後響起一個聲音。莫步白大驚,反手一劍斬去,喝道:“誰?”
劍氣掃過,來人橫劍一擋,並未傷得分毫。
那人一襲布衣,戴著鬥笠,笠上圍著黑布,提著劍,緩緩走來,邊走邊道:“五弟,你終究還是信不過我,是以才夜闖光大殿,又盜走滄海珠,定要成就了他。隻是,我若要殺他,他又豈能活到現在?”(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