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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風蕭瑟,草木搖落。

    遙想自己初春征戰,北返之時已是深秋,往前走更是一日比一日寒冷。

    渡了江便到滁州境內,這江北十六郡原已落入他手,不想返回之時,開門前來迎接的竟然是之前的守將謝石。

    洛陽侯父子暗覺不妙,洛子雲怒道:“方將軍呢?”

    謝石微微一笑,手一抬,命人將剝了衣衫一臉狼狽之相的方回帶出來,朗聲道:“之前侯爺大軍攻打滁州,本將軍按照皇上旨意,將兵將撤走一半。後來等侯爺渡江之時,又卷土重來收回此地,順便將侯爺的前鋒大將捉了去。不巧的是,當時方將軍正在萬花樓裏喝花酒,在下捉到他的時候就是這副樣子,本將軍瞧著有趣,也就幹脆照這樣子將他帶到侯爺麵前!”

    洛陽侯麵色漲紫,冷冷道:“多謝謝將軍!”

    謝石依舊滿麵微笑,“侯爺客氣了!皇上吩咐過,侯爺北返之時,末將等切不可阻攔,侯爺請吧!”

    說罷吩咐守將讓開,敞開的大門任由洛陽侯大軍進入。

    洛子雲怒瞪方回一眼,又問謝石道:“那我們之前囤積在此的軍糧和冬衣呢?”

    謝石拍拍頭,恍然大悟道:“差點忘了,侯爺的軍糧和冬衣真是準備的即充足又豐盛啊!不過皇上說了,川蜀大軍亦是遠道而來,怕他們的準備不充分,就吩咐末將將那些軍糧和冬衣運了一些送去,剩下的散到各州郡,分發給百姓了,好讓他們經了戰火以後還能安穩過冬。不過皇上念及侯爺年邁,若無冬衣,隻怕身體承受不住,吩咐末將準備了一件狐毛大氅送給侯爺禦寒!”

    言罷又吩咐下屬將大氅拿上來,奉於洛陽侯駕前。

    洛陽侯麵色鐵青,抬手將大氅打落,冷哼一聲馭馬而去。

    身後謝石朗聲道:“侯爺慢走,恕不遠送!”

    他父子二人一路北返,才知原先的江北十六郡已被蕭城璧收複了一半,好在雙方皆已傷了元氣,都不想再動刀兵,所以一路上倒還安穩。

    洛子雲原本心下氣怒父親竟在攻打建康的最後一刻撤兵離去,功虧一簣,這幾日覺察到形勢遠非自己之前想的那般簡單,心氣也就漸漸平和下來。

    這天晚上,大軍在徐州紮營,洛子雲陪著父親飲酒,喝了幾杯忽聽洛陽侯道:“原來如此!他布了這麽險一個局,引我父子二人上當,這份膽識,這份智謀,真是曠古絕今,歎為觀止!”

    洛子雲大惑不解,問道:“父親,你在說什麽?”

    洛陽侯抬眸睨了他一眼,道:“這麽多年,你我父子於洛陽早想起兵,卻一直欠一個借口。後來你妹妹被貶冷宮,我們終於有了借口,可自從我父子二人打著救你妹妹的旗號揮師南下開始,就已經落入他的計劃之中,這點你可想的明白?”

    洛子雲搖頭,“父親的意思,總不會是他故意要我們來攻打皇城的吧!”

    洛陽侯低眉沉思片刻緩緩道:“依你說他是愛那個靈妃還是愛你妹妹?”

    “父親此刻怎問起這個問題來了?”洛子雲大覺奇怪,“依孩兒看,他自然是愛妹妹!靈妃之死,他隻是憤怒麟兒不聽他的話才大發雷霆,實則連個眼皮子也不曾分給那個妖妃,可當妹妹站在城頭上要往下跳的時候,為了救妹妹之命,他不顧江山,也不顧自己,連孩兒都甚為吃驚!”說罷霍然抬頭,終於想到哪裏不對。

    “所以,他廢你妹妹後位改立靈妃,隻不過是設局的第一步罷了!讓我們自以為掌握了借口,結果卻一步步被他引入圈套。侯府大軍長驅直入,最後到了建康城下卻無功而返,一則是因為你妹妹以性命要挾,二則也是因為川蜀援軍和之前他隱藏在東山的秘密軍隊兩麵夾擊,這場仗如果打下去,誰也沒有必勝的把握,所以他不想打,也料定本侯最後一定會撤兵!可是我侯府軍隊長途征戰,雖然人手損失不多,但耗費軍資無數,隻怕今後二十年之內再也無力起兵,這才是他的目的!”

    說著喝了一杯酒,仰頭哈哈大笑,“兵行險著,卻贏的這麽漂亮!好厲害的一步棋!好一個蕭城璧!隻利用一個女人,就令本侯一敗塗地,此生再無翻身的機會,本侯輸了,輸的這麽不甘心,卻又無可奈何!”陡然間目中精光一閃,“但你別以為這次愚弄了本侯,本侯便會善罷甘休!”言罷起身將酒盞摔碎。

    洛子雲驚駭,問道:“聽父親此話,我父子還有翻身的機會?”

    “父親沒有,但是你有!”洛陽侯冷笑,“蕭城璧,縱然你用一計換來蕭氏江山二十年安穩,隻可惜你那幾個孩兒沒有一個繼承你的心術和智謀,本侯倒要看看,到時候你的江山大業會葬送在哪個兒孫手中!”

    ***

    霜氣初濃,孤枕夢寒。

    夢裏他恍似還是年少時的模樣,與妻子新婚未久,當時妻子已懷胎四月,頗有些嗜睡,彼時紅日已高,卻還在寢帳之中沉酣未醒。

    他看著好笑,便提筆在紙上寫了一闋小詞,妻子醒來後看到滿麵羞澀,握著拳頭在他胸口打了幾下,他抓住她的手,抱著她坐在窗前看新開的梅花。

    “十月小春梅蕊綻,紅爐畫閣新裝遍。錦帳美人貪睡暖。羞起晚,玉壺一夜冰澌滿。樓上四垂簾不卷,天寒山色偏宜遠。風急雁行吹字斷。紅日短,江天雪意雲繚亂。”

    夜已涼,時值夜半,他卻依然難以入睡,依靠在衾枕上,幽幽念著這首小詞。

    小五聽了心裏難過,不由問道:“皇上,小五心裏實在不明白,你既然寧願舍棄江山也要皇後娘娘安然無事,如今為何還要將太子殿下廢貶平江,惹得娘娘傷心,不再理會你?”

    “既然洛陽侯大軍已離去,那麽該做的事還是要做完!”蕭城璧咳嗽幾聲,接著道:“麟兒此去,江山大業就此與他無關,他這一生也可以活的自在一些!”

    他這大半生為江山所累,年僅五十便已疾患纏身,幾近油盡燈枯,廢貶太子,此舉雖說是為了穩固大局,隻怕也是他疼惜孩兒之故。

    “可是皇上如此苦心,皇後娘娘和太子殿下能夠理解你嗎?”小五心下惻然,“這些年你為了娘娘母子做了這麽多事,可卻從不肯向她解釋一句,皇上,你究竟想要讓娘娘怪你到何時?”

    深夜幽寒,清溪邊的小舟之上卻有人舉酒話別,昏暗燈光映著二人麵色,皆是一臉的落寞與蕭索。

    白承之喃喃道:“想不到義父竟這般無情,最後還是要將你貶去平江!”

    “不是無情,是無可奈何!”蕭景明歎息一聲,“你呢,離開建康以後,江湖路遠,孤身一人,怎能教人放心的下?”

    白承之淒然一笑,“我答應過珠兒,這一生一世都要將她放在心上,記得她說過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我答應過她會長命百歲,娶妻生子,兒孫繞膝!我一定要做到,不然我怕她在九泉之下會傷心難過!”

    提及妹妹,蕭景明心間亦是一陣劇痛,勉強笑道:“那好,隻是不管你以後在哪兒落腳,一定要托人送個信於我!”

    白承之默然頷首,待蕭景明離去後,便解了孤舟,令它隨水漂流。

    夜月冰涼如鏡,照著他一身單薄白衫,幽冷淒清,好似漂移在人世間的孤魂。

    他仰頭看著那一輪明月,半晌好似從月影中瞧見了珠兒,她笑的那麽溫柔那麽美,可隻轉瞬便已消失不見,回神時淚已模糊。

    珠兒啊珠兒,你怎忍心任我一人漂泊天涯,帶著對你的思念和無盡的痛苦,就這麽一直活著……

    “珠兒——”空曠的河麵上忽傳來一聲叫喊,那白衣少年一口鮮血灑在襟前,閉目昏睡在孤舟之上。

    冬氣越來越濃,冷宮之中自然更是淒寒。

    洛瑾萱坐著縫製冬衣,紫翹和蓮芯隻能將炭火燒旺,以免她受寒。

    珠兒公主夭折,太子又被貶去了平江,二婢知她心下苦楚,可她終日不言不語,隻是坐著縫製冬衣,縫了一件又一件,無休無止,實在也不是辦法!

    相對瞧了一眼,蓮芯起身去將那些趕製出來的冬衣拿起來瞧了瞧,笑道:“咱們娘娘的手就是巧,這些冬衣殿下穿了一定緩和!咦——娘娘,這個是不是稍長了兩寸?”

    說完已瞧見紫翹朝她使眼色,恍然大悟道:“喔,原來這件是娘娘做給皇上穿的,聽說皇上最近身體不好,娘娘這時候要是送件冬衣過去,定能寬慰皇上之心!”

    洛瑾萱手漸漸慢下來,喃喃道:“他最近身體不好麽?”

    二婢又對視了一眼,紫翹麵露難色低聲道:“是前兩日李公公說的,皇上已經兩月不曾斷過藥了,身體總不見好,入冬以來,恍似又更嚴重些,眼下李太醫都已束手無策!娘娘,皇上的病情好像……好像……”

    她話未出口,洛瑾萱銀針已刺中了手,蓮芯慌忙將衣物拿開,紫翹也急的走過來,見她表情木然,坐著不動,不由勸道:“奴婢知道娘娘惱恨皇上將太子殿下貶去了平江,可是既然你還深愛著皇上,為何一直不肯去看一看他?李公公說,皇上最近昏迷不醒的時候口裏一直喊著娘娘的名字……”

    “別再說了——”洛瑾萱怒而起身,目中已帶淚,“我的一雙兒女,一個生離,一個死別,這一切全是他造成的,我是不會原諒他的,也不可能原諒他!”語畢拂袖回房,留下二人相顧無奈。

    又過了將近半月,深冬之際,蒹葭連天,北風入庭,飄飄落雪下,連金樓玉闕亦是蕭瑟淒涼。

    皇上疾患日重,恐大去之日不遠,這消息在宮中已是傳開了的,連小五都按捺不下,來請洛瑾萱幾次,都被她一言不發打發走了。

    這日午後,天空飄著小雪,皇宮之中突然響起了鍾聲,接連不斷。

    數著次數,二婢麵色大變,紫翹禁不住哭道:“是喪鍾!娘娘,皇上……皇上駕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