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弄堂裏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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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俞景行對葉清歡的信任和看重與日俱增,除了一些日常的事務工作,他還有意帶葉清歡出席一些公眾場合,並讓下屬為葉清歡量身定製了許多精美的晚宴禮服。

    香車寶馬,美人如雲,高朋滿座,觥籌交錯,很多以前葉清歡隻在電影裏見過的情境,突然一下子出現在了現實生活中,她感到非常的不適應。尤其是每一次穿著俞景行特地讓人為她準備的華貴禮服,以國內第一大提琴家私人助理的身份站在那些巨商大賈、名媛淑女前時,她總會感到一種深深的厭倦與失落。

    “謝老師,請你告訴我,我究竟該怎麽做,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葉清歡在幽暗的深夜裏給謝老師寫信,她已經習慣了每當彷徨無力的時候便寫信尋求謝老師的精神幫助。

    謝老師依舊在偏僻的鄉村支教,那裏交通很不便利,通訊信號時斷時續,信件仍然是人們和外界聯係的主要方式。一周後,葉清歡收到了謝老師的信:

    清歡,不管任何時候,都聽從你內心的指引,堅定地往前麵走。但是一定要記住,在浮華的物欲麵前始終保持克製和冷靜。生命很長也很短,剝掉上麵華美的殼,內裏那枚不因歲月、名利以及世俗的目光而改變和影響的核,才是你真正值得堅守的信仰!

    蘭鬱在維也納的演奏會很是成功,歐洲幾所大學爭相聘請她擔任客座教授並邀請她舉辦音樂專題講座,因而回國的日期一再延後。葉清歡在電話裏給蘭鬱講了俞景行請她作私人助理的事,但她沒料到的是,蘭鬱竟在電話那頭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良久,這個一貫率性不羈的女子才緩緩說道:“清歡,你能做俞景行的助理,對你提升大提琴技藝絕對是件好事。但你還太年輕,切記不要在華麗的虛無中迷失自己!還有,世事如琴,眼睛看到的隻是琴的表象,用心聆聽才會理解琴聲所要真正表達的東西。對於世事也是如此,別太癡迷於表象!”說罷,蘭鬱匆匆掛斷了電話。葉清歡尚不能完全明白蘭鬱話中的含義,但她隱隱感覺出來了蘭鬱與俞景行似乎曾是舊相識,並且兩人間有著很深的糾葛。

    這日,俞景行又帶著葉清歡參加一個重要的慈善晚宴。出席這個晚宴的不乏上海的賢達名流,男人個個衣冠楚楚,尊貴不凡;女人更是或華貴雍容,或性感嫵媚,珠光寶氣,活色生香。按照俞景行事先的安排,葉清歡著一條純白曳地長裙,配一條祖母綠翡翠項鏈,雖不是群芳中最耀眼的那朵牡丹,卻也清麗大方,別有一番味道。

    無奈葉清歡實在不喜歡這種場合,陪同俞景行見過幾個賢達後,她便借口不舒服獨自端著紅酒走到了外麵的長廊上。這裏是上海的最高處之一,極目遠眺,遠方華燈齊放,溢彩流光。黃浦江如一條彩練,絢麗多姿;而兩旁的人與車微如螻蟻,顯得那樣渺小。葉清歡看了一會,將視線從黃浦江的夜景中移開,抬頭望向天空,那裏一無所有,除了孤獨地飄著的幾朵灰色的雲。

    好不容易等到晚宴結束,這次葉清歡沒有坐俞景行的車,而是直接搭上了回學校的地鐵。她剛進校門,正巧碰上迎麵走來的小琪。

    “被大音樂家看中,果然不一樣了哦!”小琪上下打量著葉清歡,冷冷地說。

    “小琪,你還好嗎?你這麽晚去哪啊?”

    “我去哪不勞你費心,你不也是這麽晚回來嘛!”小琪似乎對葉清歡頗有些看法。

    “那,我先回宿舍了。”葉清歡實在不想與小琪有什麽爭執。

    “等等!”小琪突然叫住了葉清歡,“和我們一起唱歌的那個林朵朵出事了!你不知道嗎?”

    “朵朵?她怎麽了?”葉清歡焦急地問。

    “她好幾天沒來‘月色迷離’唱歌了,聽說她父親是個爛賭鬼,欠了一屁股債,現在連累到她身上了呢!”

    “怎麽會這樣?”

    “我怎麽知道為什麽會這樣?”小琪不屑地瞟了葉清歡一眼,“你不是俞景行的助理嗎?又認識那麽多上流人士,你去找人幫幫朵朵啊!”

    次日正好是周末,葉清歡早早起床,趕到“月色迷離”向珊姐要了朵朵的家庭住址。朵朵是外地人,全家租住在上海老城區一條非常不起眼的小弄堂裏。葉清歡轉了幾趟車又問了許多人,直到晌午時分才好不容易找到那兒。天陰沉沉的,老弄堂裏彌漫著一股潮濕的氣味。一座座灰色的舊房子鱗次櫛比地挨在一起,門上斑駁的把手生出一層黃鏽。窄窄的過道滿是裂縫,有綠色的野草從裂縫中頑強地探出頭來;而路旁的陰溝裏飄著發黃的菜葉和垃圾,發出一陣陣難聞的味道。葉清歡正走著,不知從哪個角落鑽出一隻野貓,低叫一聲,便消失在了狹窄的巷子盡頭。

    朵朵的家在弄堂的最裏麵,穿過幾條裏巷,從一個老式大門進去,幾戶人家緊緊挨著。他們屋外矮牆上的水泥多半已經脫落了,露出鏽紅色的磚塊;院落裏橫七豎八的曬衣杆上晾著五顏六色的衣服;一個女人穿著件大紅色的睡衣,正蓬鬆著頭發坐在屋簷下擇菜。

    “大姐,請問林朵朵住哪家?”葉清歡走過去,客氣地問那個女人。

    “你找姓林的啊?”女人抬起頭,將葉清歡從頭看到腳,向著最裏麵那間房子嚕了嚕嘴。

    “朵朵,朵朵。”葉清歡走過去敲門。過了很久,才聽到屋子裏傳出一個柔弱的聲音,“哪個找我?”

    門開了,朵朵從屋裏走了出來,臉上尚掛著兩行淚痕。

    “朵朵,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幾天不見,朵朵瘦了很多,像個蒼白的病娃娃。

    “清歡,你,怎麽知道?又怎麽找到這來了?”朵朵很是意外,她擦了擦紅腫的眼睛,將葉清歡引到了屋裏。

    朵朵住的地方一共有兩間房。外麵這間屋子光線很昏暗,開著燈依然顯得很黑。並且空空蕩蕩的,除了一張破沙發和一台電視機,幾乎沒有一件值錢的家具電器。

    “是誰啊,朵朵?”一個蒼老的聲音從裏麵的房間傳來,緊接著是一陣猛烈的咳嗽聲。

    “奶奶,是我朋友。”朵朵慌忙跑了進去,葉清歡也跟了進來。

    “朋友啊?朵朵,我以為那些討債的又來了呢!”一個老婆婆躺在床上,胸口蓋著毛毯,正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她膚色蠟黃,眼睛深深地凹陷下去,露在外麵的手臂瘦得像一截枯幹的木柴。

    “奶奶,你好!”葉清歡在這一瞬間忽然想到了遠在故鄉的外婆,不由覺得心一陣劇烈的抽痛。

    “好,好!朵朵啊,快帶人家出去坐,好好招待!”老人支撐著坐了起來,“姑娘啊,讓你見笑了。家裏什麽都沒有,拿不出什麽好東西招呼你。”

    “奶奶!”葉清歡頓時覺得喉嚨一陣發堵。

    “奶奶,你別想那麽多,先吃藥,等下我去做飯。”朵朵將一個墊子放在奶奶身後,讓老人坐得舒坦些。然後又端來水,打開藥瓶,倒出兩片白色的小丸,讓奶奶就著水服下。

    “朵朵啊,你帶朋友出去坐吧,我不礙事!”老人咳了幾聲,虛弱地說。

    “嗯。奶奶,你先好好休息,稍後我叫你吃飯。”朵朵伺候老人重新躺下,與葉清歡回到外麵的屋子,然後輕輕關上門。

    兩人靜默地坐在外麵房子的破沙發上。良久,朵朵才開口道:“清歡,你也看見了?現在我家真的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時候。爸爸欠債跑了,奶奶又氣病了,我真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

    從朵朵斷斷續續的講述中,葉清歡漸漸明白了事情的大概:朵朵一家是安徽鄉下人,多年以前,由於家鄉遭遇特大洪水,輾轉來到上海。當時朵朵的父母還很年輕,靠著踏實苦幹,倒也攢下了一些錢,日子過得比上不足比下有餘。朵朵的父母隻有朵朵一個孩子,他們節衣縮食,努力提供給朵朵最好的生活,甚至送她去上昂貴的鋼琴課,為的就是他們唯一的女兒能夠出人頭地,長大後成為真正的上海人。就這樣,一家人在上海這個偌大的華麗都市裏相依為命,雖略顯清苦卻也其樂融融。可惜天意弄人,三年前朵朵的媽媽生了一場大病,由於沒有及時治療延誤了病情,最終痛苦地離開了這個世界。自此以後,朵朵的爸爸就開始自暴自棄,他每天都用酒精來麻醉自己,不再拚命地賺錢,甚至不再關心朵朵的一切。後來,朵朵的爸爸染上了可怕的賭癮,並且越賭越大,輸紅了眼就拿家裏的東西出去賣。朵朵家的生活每況愈下,不得已朵朵讀到高二就輟了學,去不同的酒吧和歌廳唱歌、彈琴,養活自己與年邁的奶奶。這一次朵朵的爸爸又欠了外麵一大筆錢,債主幾次三番追到家裏,把桌椅碗筷砸了個稀巴爛。朵朵的奶奶受到驚嚇,又氣又急,病倒在了床上,身體一天不如一天……

    “朵朵,告訴我,你家還欠那些人多少錢?”葉清歡將朵朵白皙纖弱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裏,她下定決心要盡自己所能,幫助這個柔弱的女孩度過難關。

    “我爸這次一共欠了那夥人十多萬,家裏能賣的都賣了,加上奶奶的老首飾和棺材本,還了四萬多,目前還差七萬。”

    “朵朵,你別擔心。七萬確實不是小數目,但也不是解決不了的天文數字!我會和你一起想辦法的!”

    “清歡姐,你還在讀書,能有什麽辦法?”朵朵低下頭咬著嘴唇,“清歡姐,這個時候,你來看我,我已經很感動了!我自己家的事情自己想辦法解決!怎麽能麻煩你!”

    “傻瓜,你一個人,怎麽解決啊?”葉清歡替朵朵撫了撫前額的碎發,“我當你就像自己的妹妹一樣,我一定不會看著你一個小小的女孩受這麽多的苦!”

    “清歡姐!”朵朵將頭靠在葉清歡的臂膀上大哭起來,為了這個風雨飄搖的家她每天都在壓抑自己,許久沒有這樣痛快淋漓地釋放過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