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珊站在鮑聿銘家樓下，並不急著上去。她仰頭看陽台，發現那盞紅燈籠白天也是亮著的，隻是光線微弱並不顯眼。這令她萬分好奇，僅僅為這燈籠，也值得上去一回。

    出了8樓電梯，她在走廊裏躡手躡腳走著，顯然這裏住戶都是白領，下午時分，樓道裏分外安靜。找準門牌號，她掏出那枚十字花鑰匙，“哢噠”一聲，沒廢多大力氣便聳動了門鎖。她做了個深呼吸，默念道：“——哼，鮑聿銘，你這個極度深寒海底變態大章魚，老娘來了！”

    盡管內心有了萬般準備，推開房門，眼前的一幕還是把她驚呆了。

    這不是民居，這分明是一個空襲轟炸現場，一瞬間珊珊頭腦裏閃過一個詞匯——倫敦上空的鷹。房間很昏暗，需要一分鍾暗適應，下午的陽光擠進窗欞，幾束光柱射在地板上，映著起舞的灰塵。房間格局不大，一廳一臥廚房衛浴陽台，所有家什物品淩亂堆放，目之所及，全是灰塵，木質家具膩著一層油漬。大廳裏一隻三人墨綠複古沙發，上麵堆滿畫報舊報紙還有幾條香煙。茶幾上一隻碩大的玻璃煙缸，插滿金色煙屁，煞是好看。旁邊是一台雅瑪哈音樂調控台，順著電線，珊珊看到了一組先鋒音響。廳裏七七八八擺放著紙箱，有成箱的啤酒、成箱的可樂、成箱的牛奶、成箱的農夫山泉、成箱的清風抽取紙巾……“嗬嗬，一隻有著鬆鼠心理的渡鴉！”珊珊默念著，抽冷子就看到了地板一角光線籠罩的一隻舊布娃娃，那隻日本和服SD娃娃有著一雙綠眼珠，舉著雙手象是求個擁抱，娃娃頭發衣服滿是灰塵，結著蛛網，透著和光同塵的意思。待視覺完全適應之後，珊珊倒吸了一口涼氣，但見滿牆貼的都是人像海報，大大小小，橫七豎八，內容隻有一個——荒川櫻！荒川櫻、荒川櫻、到處都是荒川櫻！仿佛四周有一千雙眼睛盯過來，珊珊直覺後背脊梁骨發涼，那些漂亮的綠眼珠竭盡嘲諷揶揄之能事，房間裏仿佛回旋起冷冷的幹笑聲，此起彼伏，久久不息。她不禁打了個寒戰！

    一個人的房間好比是一個人的內心世界，這是一個多麽陰暗扭曲的靈魂。三年過去了，他依舊沉浸在悲傷的過往，肆意毀滅自己，直至將一切剁成碎片，零落成泥，化為塵土，隨風消逝……

    珊珊定了定神，按原計劃第一時間打開電腦，尋找《曾經》工程文件，隻要這個東西在，任務圓滿完成，一切塵埃落定！屏幕亮了，電腦沒設密碼，不出所料，桌麵滿眼文件，以至無法分辨壁紙圖案。她利落敲著鍵盤，在搜索框輸入“曾經”，敲回車鍵……嘴裏念叨著：“飄爺保佑我，你要顯靈，大功告成！大功告成！不是功敗垂成你不要搞錯……”

    這時，門外傳來一男一女說話聲，“你說說，你這是第幾次丟鎖匙了……”

    珊珊心說不好，她四下望了望，貌似隻有陽台可以逃出升天，她閃身跑過去躲在門後。直至這時她才看清，這個陽台也是登峰造極，地麵上堆成山一樣的髒衣服，左三層右三層，根本無法看清瓷磚地麵。“OhMyGod……”她覺著這趟來得太值了。

    女孩兒是吳夢潔，顯然她早已適應這裏的一切，並未嘮叨。鮑聿銘一屁股撂在沙發上，燃起火機點起一根煙，大口抽著。珊珊將身體貼在陽台牆壁上，房間裏斷斷續續傳來男女對話。

    “聿銘，你記憶力越來越不好了，失憶倒也好，可又不是。”

    “洗腦的事由孟婆湯搞定！嗬嗬，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是老子的宿命！”

    “聿銘，把這裏的一切結束掉，搬過來，一起照顧爸爸。”

    “不去！不去不去不去！你家那幢別墅四四方方跟副棺材似的，一切都是那麽有秩序，嗬嗬，井然有序的死亡……我討厭那些華麗的破爛兒！這個世界越像肉骨頭，人類就越像一條狗，我想當個人。”

    “你最近變太多，愈加浮躁殘忍。我幫不到你，我是廢柴……”

    “誰又幫得到誰？誰又能一輩子陪著誰？香草奶昔，草莓奶昔，顧此失彼，一無是處……”說到這裏他突然發現了什麽，他從玻璃煙缸裏撿起一根長長的栗子色頭發，兩手抻直，在陽光下細細地看，“我家裏，怎麽會有這個？”

    “珊珊的頭發，沒錯！我確定是她！”吳夢潔臉色蒼白嚴肅起身。

    “嗬嗬，你們女人的直覺啊。”鮑聿銘下意識地四處看了看，若有所思。“不會是那個女人，我的內心太擁擠了，再多一個會爆炸的。有時想想也挺有意思的，小潔，你若是跟珊珊若是合體，這世界該有多美……”

    “忘掉她好嗎？忘掉！即使我和珊珊合體，也絕不會是第二個荒川櫻！這個世上不會再有第二個她，我就是見不得你不人不鬼的樣子。”

    “珊珊是個奇跡！”

    “我知道……我隻是個女人而已，沒有任何備注，沒有才華，沒有風情，但我和珊珊可以做君子之爭，我不會傷害她任何，甚至可以跟她做閨蜜……”

    “閨蜜？小潔，你什麽時候也喜歡上網絡語言了，明明知道我討厭。最討厭什麽閨蜜什麽女人坐一起瞎BB了，什麽宮鬥什麽職場的，繞來繞去都他媽的扯犢子！上次我看一部電視劇，一個殺人犯老婆有個閨蜜，成天喜歡扯老婆舌瞎BB幫人家兩口子瞎出主意，最後殺人犯怕自己露了就幹脆把閨蜜給殺掉，真是活該！看得我啊真是XXX地爽！”

    吳夢潔抽抽答答地哭了，鮑聿銘開始不知所措。

    他把她抱在懷裏，用手撫摸著她的長發。“對不起，小潔，天氣太熱我太煩躁。我最怕女人哭了，我知道你的好，你善良，你簡單，這些我都喜歡……別哭了，明天我把這裏的一切統統燒掉，我隻要你，好嗎？”

    言罷是漫長的沉默，珊珊覺著他們倆應該是在接吻。

    鮑聿銘抱起滿眼淚花的吳夢潔，走進臥室，但沒關上房門，這讓陽台上的珊珊分外為難。

    就在這時，珊珊電話響了，是胡岩，她三秒撂掉！心想這下完了。

    好在樓下一部剛剛停好的白色馬自達被主人按了下警報器，冰冷滑稽的聲音幽幽傳來，蓋住了手機鈴聲。珊珊鬆了口氣，瞬間有了主意。她瞄了一眼陽台上的一盆火龍果苗，抬手一撥，那個陶瓷花盆垂直砸向馬自達車頂，“哐當”一聲各種震裂。珊珊故意探出頭去，又縮回門後緊貼牆。“8樓的那個，你給我滾下來！”車主氣壞了，用手指著陽台。這時，吳夢潔衣冠不整地跑過來，向樓下探頭，又回身穿好衣服跑下去了。

    鮑聿銘光著身子走進浴室，“哐”一聲回手將門關上，擰開水龍頭。（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