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2章酒落愁腸

    保羅坐在燈下，正仔細地翻著一本《新華成語詞典》，身後的窗子“當啷”一聲，一個小黑點撞上來又掉下去，他回頭看了看，決定置之不理。不大一會，又一個小黑點撞上來，反複如此這般，他煩躁地一把扯下眼鏡，“好啦！好啦！老方我怕了你啦！”他將詞典撇向一邊，從沙發上坐起，燈也不關，大踏步直奔門外。他跳上別墅門口停著的一輛沙灘車，亮起車燈，挑頭向後院行進。

    不出一分鍾，保羅拐進毗鄰的一家別墅，將沙灘車扔在車庫門口，徑直走入，遠遠就看見二樓陽台的方逸晨正揮杆瞄準自家窗戶，腳下有一冰桶的夜光高爾夫球。保羅繞過遊泳池，拉開玻璃門直奔正廳，輕車熟路咚咚跑上樓梯，不出半分鍾，保羅便出現在二樓陽台，他拍了下他的肩膀。

    “老方，你又喝高了？”

    方逸晨不以為意，作勢揮杆，“我很清醒，我還可以精準地打到你家窗戶。”

    “甭逗了，你臉都白了，喝那麽多幹嘛？”

    方逸晨歎了口氣，隨手一扔，將球杆插進皮套，在一旁的小茶幾上端起喝剩的半杯威士忌，那裏有兩瓶翰格藍爵，其中一瓶已經空了。保羅看出來了，這是陪酒的節奏，他轉身去臥室冰箱裏掏出兩隻朝日辛口小瓶啤，互作瓶啟打開灌了一大口，頓時神清氣爽，“不知道為什麽，我還是喜歡德國黑啤口味的酒，夠勁！夠苦！簡直是自討苦吃！”

    兩個男人將胳膊按在扶欄上，望著樓下平靜的泳池，各懷心事。

    “老方，你從來不把同事叫到家裏，表麵上你好象不喜歡熱鬧，對，以你們中國人的政治思想，你喜歡自己當個獨行俠，看似為了避嫌，不喜紮堆不染指吳正雄的員工不卷入政治中心，其實這都是假象。事實上，你從來不把任何人請進你的世界。你這個長年把手插進褲管的老男人，肚子裏秘密太多，溝壑太多，在這個物欲橫流的世界裏，你把自己保護得好好的，但同時你也把你應得的東西關在了門外。就說說那棵樹，你種它幹嘛？你把它放在那裏給誰看……”保羅下巴一揚，指了指遊泳池邊一棵掛果的檸檬樹。

    方逸晨盯著手裏的酒杯，用手指摩擦著玻璃花紋，一聲不吭。保羅接著說道：“哥給你出個主意，我比你大一歲，你也得叫我哥。考考你，如果你要藏一棵樹，你會把它藏在哪裏？”方逸晨諱莫如深一笑，並不搭話。保羅自顧自點了點頭，“對嘍，你要把它藏在森林裏。你也不必非要單獨約她，那樣勝算不多。莫不如明晚辦個轟趴，把同事都聚到這裏，他們大多是第一次來，你要邁出這一步，你需要集體生活。這樣的話邀請她來也很自然，在恰當的時刻跟她挑明，把這棵樹給她看！”

    “哼！人家要是不稀罕呢？裝沒看見呢？讓你自食其果呢？嗬嗬，女人……”方逸晨搖晃著酒杯，貌似那酒是用來搖的而不是用來喝的。

    保羅無耐地聳了聳肩膀，“你呀你，你的思維模式有問題。你思考事情的時候，總是把注意力從這件事的本身轉移到對這件事的懷疑上來。我是說你智商堪憂呢，還是說你智商高得出奇？你們上海男人象法國男人一樣陰柔，臉上長年都是梅雨季節。你不要算了，把那個小妞發我，哥最喜歡翹臀女孩兒了！”

    方逸晨的眼神迷離且憂傷，“也許我們想多了，也許這個時間她睡得很熟很沉，被一個男人抱著……”想到這裏他一飲而盡。

    保羅從方逸晨家裏出來時已過午夜，他感覺自己幫不到任何人，甚至都幫不到自己兩條腿，他在月下踉踉蹌蹌走著，身後傳來一陣犬吠，他站住腳仔細分辨了一下，無果，又搖晃著回家去了。

    大清早珊珊在走廊裏看到方逸晨迎麵走來，他提著公文包，一臉倦容。

    她連忙舉起手機，捂住左臉，盡可能將頭埋低，假裝沒看見他。

    方逸晨倒是不想打馬虎眼，他注意到她脖子上多了一條小絲巾，杏粉色櫻花圖案，還在右邊係了個小蝴蝶結，這使得她淑女了一些，也更為怪異了。他停下腳步，等著她應對。珊珊感覺自己拿電話的樣子實在太不自然，隻好在他麵前停下，她仍低著頭，默不作聲。

    方逸晨看了看四周上班來的同事，又偏頭看了看她的脖頸，“嗬嗬，有點欲蓋彌彰啊！”說罷抬腿就走。

    不知為什麽，珊珊有種錐心刺骨之痛，她感覺胸口發悶天眩地轉，腿象灌鉛了一樣有千斤之重甚至無法挪動一步。她愣愣站著，咀嚼著方逸晨的表情，他的話象刀子一樣插進她的心裏，如果這樣能讓他好受一點，可以找回昨夜的自尊，那麽她認了。

    方逸晨依然向前走著，這個一貫吵吵鬧鬧的女孩子異樣的沉默反倒令他不安，他感覺自己似乎有些行為失當，他回頭看了一眼，她傻傻站在那裏，仿佛受到了重創，老半天才移動腳步。他終於明白，他成功地傷害到了她。

    想到這裏他不免有些自責，他把握在手裏的辦公室門鑰匙重新揣回兜裏，轉身追她而去，不顧周圍人的目光。是的，這家公司又算什麽？這間寫字樓又算什麽？整個世界又算什麽？他豁出去了。

    珊珊站在辦公室裏盯著那盆大綠蘿，感覺這世上她隻有這麽一個朋友了。方逸晨推門走進，站在她身後，想說什麽又不知從何說起。“今天是9月28號，騰格裏擺場已經開始了，你要跟那邊的工程隊頭頭密切保持聯係，不能有任何閃失，那都是我們的臉麵……你聽到了沒有？你怎麽不說話？我在跟你談工作，你不能以這種對抗的姿態回應我……把臉轉過來……聽到了嗎？”

    珊珊一動不動，方逸晨實在是失去了耐性，他幾步走上前去，奮力把她身子扳過來，迎麵就看到一雙黑漆漆的瞳子汪在淚水裏，那雙淚眼好大好無辜，他甚至可以看見自己的倒影。

    “怎麽了……他居然打你？”他很快注意到她左臉頰上的紅印子。

    珊珊默默點了點頭，一大顆眼淚滴了下來。

    方逸晨頭一次看到這種版本的珊珊，楚楚可憐，孤助無援，他反倒不知如何是好了。他好想抱抱她，把她保護在自己的羽翼下，不再讓她受任何苦。但他沒做任何舉動，隻是兩手插在褲管裏轉身離開，嘴裏默念道：“下次別再讓我看到他……”

    回到自己辦公室，甩下公文包，方逸晨拿起手機打給保羅，“她哭了，我沒轍了……”

    “沒事，小菜一小盤，我幫你搞掂！大家都是好兄弟，哥給你以身當床！”電話那邊保羅自信地說道。（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