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1章群魔亂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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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舅舅怒火中燒,抬起手就給了我一巴掌。

    掌聲響亮,仿佛能響遍全鎮。當然,這隻是我的錯覺,一種仿佛今夜的我被紅果果的扒光了在全鎮遊街讓人看笑話的錯覺。

    舅舅在我的麵前麵孔脹紅,目眥欲裂,仿佛在看著殺父仇人。我可以理解,在唯有讀書高的表麵素質教育實則應試教育的國內環境下,一個當父親的,意識到自己唯一的孩子惟一的希望不能進入重點班,將來也很有可能跟重點大學失之交臂,自然是悲憤填膺,恨不能拿手邊的一切事物去陪葬自家孩子的前途。

    可是,不能因為自己的過失,就遷怒於無辜的人。

    眼前這個舅舅突然讓我倍感生疏,雖然我們因為生活在不同的城市,很少見麵,但兒時印象裏的他,尚且是個會抱著我逗哄,拿糖果給我們吃的和善的長輩。

    我木訥的捂著左臉,突然有種看了一場滑稽劇的感覺——好笑,而且毫無代入感。

    而圍在我身邊的姐姐和媽媽,則都沒料到舅舅居然會做出這樣的舉動,仿佛被那一巴掌擊中的是她們一般,她們也不自覺的捂住了臉,臉上的表情甚至比我這個被打的人更加痛苦。都說看到至親至愛的人承受傷痛,自己也會感受到和對方相似的痛楚。

    我放下了手,對舅舅說:“如果您覺得心裏不愉快,打我這一巴掌,我受了,隻要能讓您心情愉快。但希望您不要再幫助某些居心叵測的人散播流言。這流言傷害的是您的親人,不是外人,這樣的流言對您有什麽好處呢?難道您將過錯都推卸到我的身上、您的親外甥女身上,您的兒子就可以上重點班了嗎?繼續傳這種對您的親人不利的流言,人們的惡意總有一天會波及到您的身上的。”

    我以盡量柔和,但又不卑不亢的語氣,向舅舅分析傳播流言的利害。當然,我也不希求他能理解。

    我說話時,媽媽和姐姐已經護在了我前頭。

    姐姐有些衝動的要和舅舅理論,被我給拉住了。

    舅舅似乎在這一瞬間產生了懊悔的情緒。他緊了緊拳頭,又甩了甩右手,仿佛剛才那一巴掌也對他的手造成了傷害一般。但他眼裏細微的懊悔很快就消散無蹤。

    他終於最後拿眼光橫掃了我們仨一眼,拂袖而去。

    舅舅的背影剛從門口消失,媽媽就立刻轉身捧起我的臉查看。她的嘴巴顫抖著,想撫摸我被打腫的左臉,卻又怕弄疼我。

    姐姐則回身將牆角的行李箱打了開來,一言不發的將我們的東西往裏塞。

    “姐,明天就是葬禮了,你要上哪去?”我問。

    “去賓館。”姐姐頭也不回的忙碌在行李箱和桌子之間。

    她將收拾好的行李箱“啪”的一合,堅決的拉著拉杆站了起來。“走,我們都去!要不是因為姥爺的葬禮,明天我真不想見到這些人的臉!”

    媽媽上前扒拉掉姐姐緊抓拉杆的手,難得的硬起了起來。“何必呢!我們又沒做壞事,要真走了,他們隻會以為我們是畏罪潛逃了。”

    姐姐一想,也對,索性放了行李,一屁股坐在床上,“好,那我們就不走。他們越是要看我們笑話,我們就越是不能逃避。大不了互相惡心唄,看誰惡心過誰!”

    受到親人們非議的夜,變得異常漫長而難熬。這種時候,隻有至親之間相互的安慰,才能支撐我們渡過它。

    然而越是臨近天亮,我們卻又越是希望夜再延長一些。

    隻要到了白天,我們就不得不走出這扇門,去麵對那些惡意的目光和言語的刀鋒。

    但,再難也依然要麵對。

    我們下樓時,發現房間空無一人,大家不等我們,全都先走了。

    姐姐同我們對視一眼,問:“怎麽辦?”

    媽媽無奈的歎了口氣,“還能怎辦,當然是去殯儀館了。”

    在去殯儀館的路上,我們老遠就聽到喧天的鑼鼓聲響。

    鄉鎮葬禮,自有一套繁瑣的流程。

    葬禮當日,家中長男也就是舅舅,要手捧姥爺遺像,一路走到殯儀館去,身後跟著披麻戴孝的親屬,還有吹拉彈唱的隊伍。

    近些年流行在葬禮上請人跳舞,也不管跳的是多俗氣的舞蹈,是否適合葬禮的嚴肅氣氛,都無所謂,重在兩個字:熱鬧。

    隻要足夠熱鬧,能吸引來足夠多的人圍觀葬禮,也就代表子孫對逝者足夠孝順。

    我們披上了孝衣,跟在舅舅身後慢慢前行。

    身後吹拉彈唱的隊伍中間,夾了三輛皮卡車,每輛車各站著一支兩人一組的女子舞蹈小隊。在刺耳的鑼鼓聲中,她們各自踩著和別人完全不在一個頻率上的節拍,胡亂的扭動著身體。

    一開始我以為是因為天冷,所以這些跳舞的人才會把自己包成圓滾滾的粽子。

    但後來才發現,是我想得太簡單了。

    這些人之所以穿那麽多,隻是為了在脫的時候,能製造多一些驚心動魄。

    在鑼鼓聲吸引了越來越多的鎮民來聚集在葬禮隊伍兩側時,原本的胡亂扭動,猝不及防的轉變成了脫衣秀。樂隊音樂也在這時候陡然一變,用高音喇叭放起了流行歌曲。

    我也站在那些圍觀群眾之中,在看到這粗俗的一幕時,忍不住捂住了眼睛。

    那些舞蹈隊最後並沒有完全脫光,而是留了一套肉色保暖內衣,這讓那些看慣了“大”場麵的鎮民噓聲連連,失望的相繼散去。

    這可把長子舅舅給急壞了。

    他開始跟身後那些披孝衣的人交談,讓大家臨時湊錢給舞蹈隊,讓舞蹈隊拿出更帶勁的陣勢。

    他一眼瞥見了人群裏的我們,忽然衝過來拉住我媽,開口就嚷:“有帶錢嗎?帶了多少?趕緊的。”

    媽媽掏出錢包,還沒來得及打開,就被舅舅一把抽了去。

    “行了,這些勉強夠了。”舅舅抽走了錢包裏僅有的十張紅票子,把隻剩零錢的錢包塞回媽媽手裏,一句謝也不說的就往後頭的車隊去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