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醜陋麵目母子對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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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煙嫋嫋,從佛堂深處往外飄,淺淡的佛煙香氣在黑夜之中格外清晰,待走近了些,依稀可以聽見敲打木魚的聲響。

    藺易勝拉攏披在身上的外套,深呼吸一口氣,終於絕然地提步邁了進去。

    “六少爺。”佛堂的清掃師傅見到他的到來,畢恭畢敬地點頭問候。

    藺易勝並未搭理,目不斜視地走向佛堂深處,那敲打木魚的聲音越來越清晰。

    供奉著佛祖金身的正殿中央,跪著一個人,她背對著藺易勝,麵朝佛祖,像一個機器似地木訥地敲打著木魚。

    藺易勝上前,在她身旁站住,仰頭凝望著微笑的佛祖,一臉的冷漠。

    “咚咚咚”木魚敲打的聲音回蕩著整個正殿,佛祖跟前點燃的青香煙霧繚繞。

    “你來做什麽?”跪在蒲團上的夏楠終於開了口,卻是漠然地問道,她的眼空洞地望著前方,早已無光,額頭還包紮著白色紗布,染了鮮紅的血跡。

    藺易勝聞言,微微垂下眼簾,那規律的敲打木魚的動作映入他的眼底,毫無溫度,一如他此刻的心。

    “你大概希望我能在墓園裏一頭撞死。”夏楠又是說,話語裏淨是自嘲,“我死了,就沒有知道你的秘密,作為藺家當家人,你不會因為有這樣一個卑劣不堪的母親而備受譏諷。”

    “卑劣不堪?”藺易勝喃喃著重複,“你就是這樣輕看自己的?”

    夏楠不語,隻更專注地敲打著木魚。

    那一頭沒能撞死,反而被囚禁在這裏,整日麵對古佛青燈,老死一生,可她又不是藺瑾謙,如何能夠靜下心來,與佛祖相伴?

    她夏楠從不相信神佛鬼怪,如果這世上真有這些東西,為什麽付出的人得不到回報?善良的人永遠都處於被欺壓的底層?

    如今肯忍氣吞聲待在這裏,接受指令,遵照安排,敲打木魚,不過是因為她的心願尚未完全實現。

    她一心扶持的兒子雖然坐上了家主之位,可根基尚淺,她必須妥協,退步,按照家族宗親的要求去做,這樣才能為他今後的道路減少阻礙與反抗。

    不,不是為了他,夏楠一遍遍對自己說,她為的是那顆不甘的心,為的是她守候了二十八年的兒子,即便隻是一副軀殼,她也不希望看到他受到迫害。

    聽不到她的回應,藺易勝緩緩蹲下了身,忽然出手一把握住她的手,木魚停止了敲打。

    “你不要告訴我,你就這樣認命,寧願留在這裏孤苦到老?”

    夏楠直視前方,雙眸無光,卻是慘然一笑,“那你還希望我怎麽樣?是被藺家除名,亦或再拚盡最後一口氣,幫你扳倒藺瑾謙,好讓你能和穆黎重歸於好?”

    “我隻想知道,你是不是已經喪失了鬥誌?”藺易勝低聲卻僵冷著語氣道。

    夏楠冷嗤,反問道:“鬥誌?此時此刻,我被困於此,鬥誌昂揚又能怎麽樣?把你帶到這世上,為你鬥到這副田地,還不夠嗎?”

    “不夠!”藺易勝堅決回複,從她手中奪走了木魚,放置在了一旁,“你既然把我帶來這個世上,就應該盡到所有責任!”

    “要我耗盡最後一口氣才算是盡到所有責任嗎?”夏楠怒然吼道,空洞的雙眼又泛起了淚光,她哭泣著聲嘶力竭地低喊,“是我把你帶來這個世上的!可我帶的不是你!你為什麽會來到這世上,你比任何人清楚!”

    藺易勝像是被震懾住了一般,一雙森冷的雙眸凝著夏楠哭泣的眼一眨不眨,猶如魚刺哽在了喉嚨,他說不出半個字。

    他為什麽會來到這個世上?

    因為無助、絕望、憤怒、悲恨、仇怨……因為種種這些暗黑的東西,他來到這個世界,無依無靠,不認識任何人,更不要提與任何人真心相處,直到遇見了阿黎。

    可如今,阿黎早已不再屬於他,明明就站在他麵前,明明就與他麵對麵,甚至能夠四目相對,可再也看不到她的眼中倒影他的身影。

    又是那樣的無助,一如二十五年前那場熊熊的大火撲麵而來,他親眼看著最漂亮的伯母被困在火海裏,不斷地掙紮,不斷地呼喊。

    她的身影在窗口晃動,她無助地跑來跑去,她向外麵求助,可惜沒有人響應……

    明明,所有人都在,甚至早已做好了撤離,就是故意地要將她丟棄在大火之中,任由她像掛在窗戶上的美麗簾子一點點被燒盡。

    小小的他站在樓下,望著窗邊那道求助的身影一點點倒下,直至消失不見,他緊緊抓著母親的手,哀求她去喊人來搭救,可是母親卻說——

    小勝乖,那個伯母做錯了事,這是她應得的懲罰。

    ——我也做錯過事情,你們都原諒我了,伯母做錯了什麽,為什麽要這樣懲罰她?

    母親沒有回答,而是更加用力地握住他的手,不讓他掙脫,不讓他有機會衝進大火中去。

    ——媽媽,快去幫幫伯母吧!瑾謙哥哥回來,如果找不到他的媽媽,他會哭的!

    ——小勝,你記住,做錯事情是要付出代價的,沒有任何人會去幫一個犯錯的人。

    ——不!我要幫!我要幫!

    大火是張牙舞爪的妖怪,伸出魔爪想要擁抱他,他好似受到了召喚,不知哪來的力量,甩掉了母親的牽製,用盡全身力氣,向著大火衝過去。

    ——小勝!

    身後母親撕心裂肺地呼喊,可那個喊聲卻隻是短暫的一瞬,接著就沒有了。

    她好像是被人攔住,不能追上他的步伐,所以連呼喊聲都越來越遠,越來越小,幾乎不可聽聞。

    有什麽東西重重地砸在了他的頭部,他還沒能跑進大火的懷抱,就已經喪失了力氣。

    渾渾噩噩的朦朧之中,他行走在一片白茫茫猶如雲端的空地,四周空無一物,前方卻散發著火光。

    他快速地向前走,終於,火光照在了他的臉上,腳下有如雲層般的霧氣忽然消散,他從高空墜落,跌進了冰冷的水流之中。

    湍急的水流帶著他四處流竄,將他推到了一條狹窄的甬道。

    甬道裏,有人在交流,用冷酷無情、不容爭辯的語氣,憤恨地嗬斥著所有人,就算有人搭話,亦是違背良心的附和。

    哦,他聽到了,那是在訓斥他,訓斥他不守規矩,決定將他丟到禁閉室囚禁!

    那是他的爺爺,也是下命令用大火去懲罰最美麗伯母、並且不準任何人出手搭救的人!

    因為他不聽話,他的爺爺不顧母親的哀求,把他昏迷的軀殼丟進了禁閉室,那裏烏漆麻黑,陰森寒冷,他無助地蜷縮著小小的身體,可神誌異常清醒。

    所有微笑的麵孔都是偽善,隱藏在一副副麵具背後的,是最為醜陋的麵孔,殘忍、冷酷、無情、無義……才是他們最真實的樣子。

    沒有任何人的打擾,他在黑暗中,和那副昏迷的身體相處了近乎兩天兩夜。

    他對那副身體說——

    雖然你還小,但是你真的很沒用,你連自己想做的事都做不了,還被丟在這裏受苦受罰,這樣懦弱的你,從今往後都不要再出現,就讓我去做那些你想做又做不了的事。

    ……

    長久的沉默象征著無言以對,夏楠輕生一嗤,帶著幾分不屑地說:“不要以為我什麽都不知道,我求了兩天兩夜,才把你從禁閉室裏求了出來,我是生你養你的母親,你的變化,我怎麽可能察覺不到?”

    “可那也是因為你!”藺易勝卻出乎意料地反咬,“如果不是你的阻止,我不會一直活在痛苦當中!是你——你找那些所謂的名醫專家來,逼著我忘記那些根本無法忘記的事實!”

    “那些東西一直記在心裏,有什麽好處?我那樣做,是不想讓你活在痛苦之中!”

    “但我就是因此才活在了痛苦之中!這麽多年來,從未得到解放!”藺易勝低吼著站起身,居高臨下地望著夏楠,額頭冒出了細細密密的汗,“你那個懦弱無能的兒子,他不敢去麵對,就強行把所有痛苦的記憶丟給我,讓我去背負!

    “而你呢?為了實現你的宏偉計劃,每一次在我就要出現,得到釋放的時候,又讓那些混蛋醫生引導著他把我鎖在黑暗的禁閉室內出不來!

    “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嗎?從你找那些身穿白大褂的人把我鎖進禁閉室,從你為了爭奪繼承人的位子,鼓動我的父親去和大伯爭奪,而父親不肯,你就咒罵他,把他氣倒!

    “從那時,我就開始恨你!恨你的自私,恨你的貪婪,恨你膽小怕事,恨你想要掌控一切不顧他人死活的欲望!”

    夏楠怔怔地任由藺易勝責罵,跪在蒲團上的膝蓋已經失去了知覺,她依舊挺直著背,煙霧繚繞,責罵聲字字擲地有聲。

    她眨了眨眼,依舊固執地對自己說,她沒錯,是她的丈夫不求上進,願屈居後位,不為兒子著想,她的咒罵是要刺激他,可他經不起激勵,才致使心血堵塞,落下病根。

    “你恨我能怎樣,不恨我又能怎樣?這一輩子,你逃不掉的命運,就是注定是我的兒子。”

    “是!我是你的兒子!”藺易勝落落承認,深吸一口氣後,他蹲下身,放緩了語氣說道,“你在墓園對我的維護,讓我決定無論如何認下你這個母親。作為母親,我想你應該繼續守護你的孩子,不是嗎?”(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