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你怎麽了？”季蘭芳關切地問道。

    “沒什麽，可能沒睡好吧！”顧書華說。

    “中午回家好好休息一下。來，先喝點水。”季蘭芳把一杯溫水遞給他。

    顧書華隻喝了一小口。然後坐下來，喝粥吃饅頭撥雞蛋。

    古麗青吃完了，先去上班。

    顧書華慢慢吃著，似乎吃了很久才吃完。然後起身去上班。

    走到門口的時候，他突然轉過身，說：“媽，再見！”

    關上門，季蘭芳覺得顧書華今天怎麽不太一樣，往日出門，很少跟媽媽說再見的。

    早上還跟麗青說對不起，而且關心起子安上學來了，這孩子，好像一晚之間又變了似的。

    季蘭芳走進客廳，拿上小提包，心事凝重地往菜市場走去。

    古麗青來到辦公室，又開始卯足了勁兒幹工作。

    她仍舊在思考那個關於初中生輟學的問題，這個問題如果不去調查，她似乎無法讓自己的內心得到解脫。

    所以，她開始查找相關的一些資料，準備向於少鋒匯報，專門做個這方麵的調查研究。

    顧書華似乎是暈暈乎乎地來到了單位，坐在自己的辦公室，他就那麽發愣，腦袋裏總在嗡嗡作響。好在這種機關單位的工作很輕鬆，平日裏除了一些接待工作，就是寫寫材料。有時一個星期也不用幹上一件具體的事。

    這一個上午，也沒有人來找顧書華做什麽。

    中午，顧書華沒有回家，也沒有吃東西，一個人來到了春江邊。

    深秋的中午，陽光很燦爛，照在身上暖暖的。春江已經開始進入枯水期，河裏的水減少了一半，灘塗都裸露著。隻剩下中間那條銀色的白緞似的河水，在陽光下泛著金光。

    遠處的田野裏一片金黃，又到了一年的豐收時節。

    可是，此刻的顧書華，看著這些卻絲毫沒有感覺到生活的美好，相反，他卻覺得是那麽的絕望，那麽的痛苦……

    生活的許多真像，如果能夠一輩子都被掩蓋，都不被發現，那該多好啊！

    看著淺淺的春江水，他想，這水或許已經不足以把他淹死，而且，這樣的死法太不體麵，說出去太難聽，太傷媽媽的麵子……

    他甩了甩臉上的淚和眼裏的淚，突然間覺得很好笑。中午的春江邊幾乎沒有人，這個時候他要是跳下去，一定可以一了百了，他居然還在考慮媽媽的麵子，考慮死得不體麵……多麽可笑啊！

    他快步走下台階，向河中心走去。

    灘塗上的淤泥黏黏的，沾滿了他的鞋底。他的腳變得越來越沉重……

    就在他即將走入水中時，他突然停了下來，難道真要讓媽媽連自己的屍體都找不到嗎？那不是太殘忍了！他今天從這裏消失，明天整個春江人都知道季蘭芳的兒子跳河自盡了……媽媽那麽好強那麽體麵的人，能活得下去嗎……

    他不禁仰天長歎，淚水再次奔湧而出……

    許久許久，他收回了自己的腳步，走到一處台階邊，仔細地清洗了鞋上的淤泥。

    拭去臉上的淚痕，他拖著沉重的步子，返回單位上班。

    路過一家藥店時，他猶豫了片刻，走了進去……

    晚上，季蘭芳做好了飯菜，等著古麗青和顧書華回來吃飯。

    等了很久，還是不見顧書華回來。

    “吃吧，飯菜涼了吃了對胃不好！”季蘭芳說，“一會兒書華回來，我再給他煮點麵條吃。”

    古麗青這才拿起碗盛飯吃，感覺肚子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直到一家人吃完飯收完碗筷，還沒見顧書華回來。

    季蘭芳有些坐不住了。她來到門口，翹首望著外麵，希望兒子立刻出現在自己的視線裏。

    終於，橘黃色的路燈下，拖著長長影子的顧書華走了過來。身子有些搖晃。

    季蘭芳小跑著來到顧書華跟前，扶著他，聞到他身上的酒味，皺著眉頭問道：“兒子，你怎麽又喝酒了？”

    “媽，我隻喝了一點點，沒事的。”顧書華說道，看起來確實很清醒，不像喝醉的樣子。

    “單位又應酬啦？”季蘭芳問道。

    “嗯，臨時出去的，沒來得及給你打電話。”顧書華說。

    說這話的時候，顧書華心裏有些難受，他很少騙媽媽，今天算是第一次吧。

    “回家洗個澡，好好休息一下。”季蘭芳說，“你昨晚沒睡好，眼睛又有些浮腫，要注意啊，兒子！”

    季蘭芳最怕看到顧書華的眼睛浮腫，他十六歲的時候就是有一天一大早起來眼睛浮腫，以為沒事，沒想到是急性腎炎！

    就是那次落下了這個男人致命的毛病吧？

    “沒事的，不用擔心。我睡一覺就好了！”顧書華說。

    顧書華來到自己的房間，把房門關上。

    他倒了一點礦泉水在杯子裏，然後從褲袋裏掏出那個小小的藥瓶。把所有的藥都倒了出來。

    那些白色的小藥丸，在燈光的照射下，愈發顯得慘白。

    顧書華咽了咽口水，在心裏告訴自己：吃吧，吃下去就睡著了，不會有痛苦，不會有傷痕，會很體麵的……吃吧，快點吃吧，吃了就解脫了，再也不用活得這麽痛苦了……

    他把這一大把藥丸全部倒進巴掌心裏，就那麽直愣愣地看著，不知不覺淚水又洶湧而出。

    他腦海閃過無數個畫麵，所有的畫麵裏都有媽媽！小時候，媽媽牽著他的手，給他講故事，就像現在帶子安一樣；媽媽把他送到學校，笑著看他走進校門；媽媽給他做煎雞蛋吃，無論什麽時候，隻要他想吃，媽媽都會做，媽媽煎的雞蛋油黃金亮的，看著就有食欲；生病時，媽媽守在他的床前，流著淚握著他的手……

    他的淚滴落在掌心裏，已經把藥丸給打濕了。

    朦朧中，他再次告誡自己，吃吧，別猶豫了，自己現在就是個廢物，這個世界上多餘的人，為什麽還要留戀呢，為什麽還要牽掛呢，走吧……

    他再也忍不住了，仰起頭舉起手，把那把藥丸倒進了嘴裏……

    而就在這時，房間的門被推開了！季蘭芳站在門口……

    她看到桌上的藥瓶，似乎一瞬間就明白了什麽似的，瘋了一般跑了過來，把顧書華的手從嘴上掰開！

    天啊，那滿嘴的白色的藥丸！

    “我的孩子啊，你這是要媽的命嗎？”季蘭芳嚎啕大哭起來。

    “快吐出來，兒子，快吐出來！”季蘭芳從他嘴裏摳出了一大把藥丸，把看得見的最後一粒都摳出來後，雙手捧著他的臉，看著他依舊張開著的嘴，“兒子啊，快吐出來！你可別嚇媽媽啊！”

    顧書華本是無聲落淚，看到媽媽這麽焦急這麽心痛的樣子，他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了起來！

    “兒子，告訴媽媽，你吃下去了嗎？啊？我們去醫院，現在就去！”季蘭芳幾乎全身都在發抖，她無法想象，要是沒有了兒子，她該怎麽辦？

    顧書華邊哭邊搖頭，鼻涕眼淚混合在一起。

    季蘭芳不知道他究竟是吃了還是沒吃，她隻有立刻把兒子送到醫院！

    顧光信和古麗青聽到樓上的哭聲，都跑了上來，連子安也跟著上來了。

    子安一看到奶奶和爸爸在哭，立馬就嚇得大哭不止。

    古麗青看到這一幕，也什麽都明白了，幸虧媽媽上來得及時，否則後果不堪設想！她的淚也無聲地滑落了下來。她抱起子安，把兒子緊緊地摟在懷裏，自己也忍不住傷心落淚。

    一家人都在哭泣。

    “老顧，快去叫車，我們把書華送到醫院去，快！”季蘭芳對顧光信說。

    “媽，不用，我沒吃，我沒吃啊，我舍不得你們，我舍不得啊……”顧書華抱著媽媽，又一次嚎啕大哭起來。

    子安原本小了點哭聲，看到爸爸大哭起來，又被嚇得哇哇大哭。

    古麗青實在不願兒子看到家裏這麽淒慘的一幕，抱著孩子來到了自己的房間裏，並輕輕把門關上了。

    “不行，老顧，快去衛生間拿個盆子來，快！”季蘭芳命令到。

    顧光信很快就把塑料盆拿來了。

    季蘭芳邊流著淚邊對兒子說：“兒子啊，張開嘴，讓媽媽看看嘴裏還有沒有。”

    顧書華聽話地張大了嘴，季蘭芳伸出食指，直接摳向他的喉部，而且手指使勁在裏麵挖了一下。顧書華頃刻間就狂吐了出來，晚上吃的那點東西全部倒出來了。

    一股濃重的酒味。

    “啊，啊，啊……”顧書華邊吐邊難受地叫著。

    季蘭芳不停地拍打著他的後背，說：“兒子，全部都吐出來，吐出來就好了！”

    顧書華幾乎把胃裏的酸水都吐光了，臉色顯得很蒼白。

    含了幾口水，把嘴裏的汙穢徹底漱幹淨了。

    顧光信走過去，摟著他們母子。

    “兒子，你怎麽這麽傻？你想要我和你媽的老命嗎？”顧光信抬起頭，任憑淚水流過斑駁的麵頰，這是他一直以來最擔心的事情啊，這個孩子真的是太累了，心累啊！

    “兒子，你真的沒吃嗎？你別騙媽媽啊？”季蘭芳流著淚說。

    “真的沒有，我舍不得你們，我舍不得啊……”顧書華哭著說道。

    她緊緊地抱著依舊在大哭不止的兒子，仿佛不抱緊他就會頃刻間消失似的。她就那麽跪在兒子的麵前，僅僅地擁著兒子，讓兒子的淚全部打濕在自己的身上……

    也許是母子連心吧，這一整天，季蘭芳的心都吊吊的難受，總感覺有事要發生。（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