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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皎夜光——曾經有個龐學勤
如果要用一句話形容龐學勤,恐怕首先會想到這麽一個形容詞:知識分子形象,儒雅,有一點清高,又總有點浪漫。而正由於這個特性,我在他的銀幕形象中,不是很喜歡《甲午風雲》中水兵“王國成”這個角色,並非角色如何蒼白,而是我還是習慣於龐學勤那種安靜,那種風度翩翩的安靜。
如果他是國民黨——《兵臨城下》
龐學勤是一名抗日老兵,當然他是國名黨這樣的當然是有些戲謔的。不過之所以還是想這麽當然一下,主要是他在《兵臨城下》裏的李忠民。《兵臨城下》的主旨在於王道之師得道多助,兵不血刃不戰而勝。所以和一般表現戰爭的硝煙不同,這個電影的焦點幾乎是從最上層的三六九師師長趙崇武到三六九師小兵“小個子”,全麵感受到我軍“分化瓦解等政治思想攻勢”的威力。而這種威力的一個重要環節就是通過李忠民完成的。劇中的李忠民一身美氏軍服顯得格外風度翩翩,遊走於各個權力集團之間,表麵上使得趙崇武每次都能涉險過關,而實際上也令趙崇武最後起義變得越來越勢所當為。譬如電影中由於我軍包圍古城,軍內駐軍由於缺乏口糧開始大肆掠奪民局。李忠民趕到後,輕輕一句:地上我們想不出辦法,你就不會從天上……結果恍然大悟的守軍頓時將槍口對準了本來空降給嫡係部隊二0三師的空降物資,頓時將嫡係非嫡係的矛盾推到無法收拾的局麵。龐學勤在整部電影中令人信服得給人一種腹有詩書的感染力,這樣也就令我們對戎馬一生的趙崇武,最後完全信服於李忠民而感到理所當然。
“我也稍微學過一些建築”龐學勤
田列除了在《三進山城》裏演過一個老是愛貪小便宜的匪軍廚師,我印象最深的就是這部和龐學勤合作的《古刹鍾聲》。這部電影小時候多當恐怖片看:看上去山明水秀的地方,突然出現一具死屍;而寶相森嚴的大殿下麵竟然有個藏滿特務的地下室。再加上似笑非笑的老和尚實在長得凶惡,而小和尚還是個似乎滿肚子故事的小啞巴。所以打隨王科長上山“養病”,那隻比看門狗還凶的雄鵝衝出來,真是出了一身冷汗,還捏了一把冷汗。廟裏麵自然免不了虛以委蛇一番,正當老和尚滿臉的假笑都要溢出他皺紋的時候,王科長說了這麽一句話:“我也稍微學過一些建築,這道牆似乎沒有什麽實際作用,是不是後麵造的?“山上有座廟,廟裏不止有和尚,這都是電影開始不久就掀開的”秘密”,但這些和尚之外的人又在哪呢?而王科長的這句話無疑是解開這個迷的一個線頭,電影從這一刻直轉急下也就在於這句話,這句話要說得從容,要說得有專業素質,而王科長就有這份從容,就令人相信他有這種專業素質。
如果說這兩部電影體現了龐學勤儒雅的一麵,而《戰火中的青春》則集中體現了龐學勤浪漫的一麵。說起來這部作品我首先接觸到的還是評彈,聽著滿嘴蘇州話的雷振林大大咧咧,還不時揮舞著他那把愛刀有幾分滑稽,所以到看到電影版出現的時候,我就有種老友重逢刮目相看的感覺。雷振林的大男子主義其實已經到了比較病態的程度,幾乎“我們男同誌就是如何如何,女同誌嗎……”之類的已經不止是口頭禪,而變成了標點符號,但是當他最後竟然不得不被他最瞧不起的女同誌替他擋住子彈的時候,他也許想起了被敵人圍困碾坊昏厥前想起高山的那一刻。這部電影有一點是非常奇特的,影片全片550多個鏡頭中,就有530個鏡頭拍的都是高山和雷振林這兩個人的,這樣密集地交流令人很自然地把對雷振林的注視凝練為一個長鏡頭緩緩掃過:開始他是莽撞、自負甚至徒逞匹夫之勇的,而漸漸就轉化為關心,牽掛甚至眷顧,這種層林漸染的效果令我們意識到既便是戰火燎天,青春總會撩人的。
龐學勤一生作品實際並不多,其中一個重要原因是因為他對妻子的愛。他的結發妻子楊洸一九五八年新婚不久先是高血壓,不久雙目患靜脈周圍炎而眼底大量出血,幾近全盲。後來楊水光又突患精神分裂症,摔物打人狂躁無度,鬧得家無寧日。再後來,楊水光又腦梗塞半身不遂直至二零零年去世。這麽一位風度翩翩的美男子,那麽多年的歲月就像月光輕輕走過,這本身又是什麽電影的魅力能抗衡的呢?
明月皎夜光,夜光下有如此安靜的龐學勤。
他就是這個模樣——瞎說薑文
要說一個自己並不喜歡的演員實在是件不愉快的事情,但這個演員的強大令你無法無視,這又是很尷尬的事情,無法無視,無奈正視。
首先要說的是薑文可以算是目前大陸影壇電影第一人,雖然他也許更希望地被看作是大陸導演第一人,畢竟導演是一隻手,而手裏的才是演員。右派、農民、盲流、警察、小混混、皇帝,說起這種“萬花從中走”,記得有次薑文接受采訪時這麽說(大意):人家都認為我最適合演右派知識分子,我就去演一個沒有什麽政治傾向的農民,誰都覺得“我爺爺”是個標準的大老爺們,我就去演個太監,都覺得我演慣了貴人,我就去演一個市井裏的小混混,都覺得我特貼近生活了,我就去演一個皇帝。當時,他似乎正準備出演《秦頌》中的“秦始皇”。
謝晉導演當年拍的一係列“文革”反思題材電影頗有出人意外的地方:一九八零年的《天雲山傳奇》,一九八二年的《牧馬人》,直到一九八六年的《芙蓉鎮》。抨擊的角度逐漸虛化,不見得一定有個滿麵猙獰的領導,也不一定天高地遠的荒涼,時代君臨大地之時,豆腐西施和右派其實是一回事。薑文在此片中令我印象最深的是兩件事:第一是貼一副對聯的態度;第二是說一句話的態度。對聯的文字我已經有些記不清了,大抵是“對黑夫妻,兩個狗男女”,劉曉慶演的吳玉音哭得一塌糊塗,但秦書田波瀾不驚地將對聯在門上貼好,微笑這對著劉曉慶,似乎有“貼得很齊吧”的釋然。一句話是這樣說的,又將去坐牢的秦書田默默地看著吳玉音,一字一頓地說: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哪怕象狗一樣的活下去。(大意)對抗暴政一般自然是揭竿而起,很多人還會選擇自殺殉道,但有人也會報以微笑,報以堅強地活下去,也是一種。秦書田在戲裏麵沒有什麽肢體語言,沒有什麽對白,卻有許許多多的微笑,當然也有平靜,那是一種多少口號和拳腳都無法磨蝕的力量,於是我記住了一個演員叫做薑文。
看《紅高梁》的時候聽說此片尺度較大,看見玉米地裏想的卻是憋得狠的好像不止一泡尿。薑文在這個片子裏拍的似乎是秦書田沒進城的樣子,那句“大家回去吧,都回去吧”顯得那麽“憨厚樸實”。薑文在裏麵原本該不是要塑造一個抗日英雄,但我卻看到抗日英雄其實都有著“我爺爺”的影子,最多是掛勳章的時候特地換了一身衣裳。
《本命年》在我腦子裏的名字始終叫做《黑雪》,就像我始終記住程琳說得那句台詞:這禮物太貴了,我不能收。
李惠泉這個人物做死了薑文表演的一個基調:角色得遷就我,因為我比哪個角色都來得深。李惠泉整個一社會盲流,馬路上擺攤搗騰服裝的,但怎麽就那麽不能混同於普通倒爺呢?總不知到愁什麽國仇家恨的,還那麽純情地愛上了,義無反顧之後還給不知名的小流氓掛了,鏡頭搖晃著我的眼,我的眼也不該這麽搖啊?
接下來薑文演了一部我以為他決不會演的純商業片《狹路英豪》,和萬梓良號稱打造中國的《午夜狂奔》,他對應的角色該是羅伯特德尼洛的警官。這部電影給我的最大樂趣在於開頭妓女認嫖客卻咬死了陪認的警官薑文,當薑文怒斥“別胡鬧了”的時候,卻來了句:“絕錯不了,就是你抓我的,怎麽都錯不了。”當時琢磨:服務性行業的同誌真叫一個眼明手快。但電影本身又是北京又是大漠的,反倒是萬梓良一如既往的鬆弛,相對照薑文:又是五千年苦大仇深。
接下來一年薑文演了迄今為止唯一的一部電視劇《北京人在紐約》,現在還記得最後一集投靠王起明的朋友就是馮小剛友情出演的,那是我第一次在電視裏看見有人對著鏡頭豎起中指。類似這樣的“人在異鄉為異客”兩年以後(1995)年陳道明有一部《上海人在東京》,兩部戲我都看過原作,雖說前者是書,後者看得是報紙連載。僅就這兩部片子而言,陳道明略遜一籌,主要在於劇本先天就有高下,而且王起明不斷地堅持自己不能隻是活著而必須生活,上海人也許隻能習慣活著了。但日後的競技陳道明似乎在電視劇的戰場上變成了孤獨的獨孤求敗,我一直猜想是薑文也許始終覺得電視並不是他殺敵的好戰場。薑文不適應被人密集地,長時期的審視,他的耐心剛夠讓你驚鴻一瞥,再多的話,那得是另一部電影。
一九九三年誕生了薑文乃至整個中國電影都該記住的一部電影:《陽光燦爛的日子》。薑文憑這一部片子可以讓百分之玖拾的中國導演在其麵前黯然失色,但我說的是演員,更何況,這部電影似乎不該隻是隨便說說。(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