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莠琴不時側頭瞧著喬然，喬然全然未覺，她一直低著頭，笑意不受控製地溢滿嘴角。

    卓莠琴終於忍不住了，用毛線針輕敲喬然的肩膀。“什麽時候把人帶來讓我看看？”

    喬然怔了怔。“什麽……人？”

    “男朋友啊。”卓莠琴瞅著她。

    喬然下意識地向阿秀姨望去，她知道姐姐肯定會嚴守秘密，那麽泄密的渠道就是阿秀姨那裏了，呂斌之前在家裏進進出出的，她眼不花耳不聾，自然清楚他們的關係。

    “不是我不是我。”阿秀姨慌忙搖頭擺手，“我什麽都沒有說過。”

    “真是不經詐。”卓莠琴哂笑，“沒有人跟我說過什麽，我隻是試探一下，你自己就沉不住氣了。”

    “媽……我……”喬然的眼裏漲滿了慌亂，張口結舌的。

    卓莠琴哀然歎息。“不用緊張成這樣，我沒有反對你們交男朋友，我的要求也不高，隻要身家清白，真心對我的女兒好，就足夠了。其他錢財、地位之類的，都是身外之物，不用強求。”

    卓莠琴這話也是說給喬嫣聽的，她所要求的，無非是“身家清白”，但這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對尉遲弘而言就是一道永遠跨越不過的鴻溝，身為尉遲家的人，注定他喪失了成為她的女婿的資格，哪怕他再優秀，再卓爾不群，也無濟於事。

    喬嫣用手捧著頭，坐在那兒一語不發。喬然訥訥難言，卓莠琴也不再開口，連阿秀姨都不作聲了。眾人反常的沉寂著，隻有電視裏主持人的聲音在耳畔縈繞。這種沉寂是惱人的，有風雨將至的氣息，令人窒息而神經緊張。

    驀然間，一陣舒緩的鋼琴旋律打破了沉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彈鋼琴的人吸引了。電視屏幕上，身著白色西裝的歌手端坐在白色鋼琴前，自彈自唱歌曲《時間都去哪兒了》，演繹充滿深情的旋律，仿佛訴說著歲月流轉中的種種故事：

    門前老樹長新芽

    院裏枯木又開花

    半生存了好多話

    藏進了滿頭白發

    記憶中的小腳丫

    肉嘟嘟的小嘴巴

    一生把愛交給他

    隻為那一聲爸媽

    ……

    舞台背景展示的是一名女網友和她的父親三十年來的父女合影，30張照片凝聚30年父女情，引人深思，對親情的濃濃呼喚鑽心入肺。

    “時間都去哪兒了？還沒好好感受年輕就老了，生兒養女一輩子，滿腦子都是孩子哭了笑了……”歌曲推向了高潮，真摯而平實的歌詞引爆觀眾的共鳴與淚點，感人肺腑，催人淚下。

    喬嫣聽著歌曲，悄悄偏過頭去，母親頭上的白發，眼角的魚尾紋深深刺痛了她的眼睛，她烏黑的眼珠逐漸被一池清泓所淹沒。

    而喬然已經撲進卓莠琴懷裏，嗚咽著、悲鳴著：“媽……我不找男朋友了……你成全姐姐吧，我永遠不嫁人，留在你的身邊。”

    “小然——”不待卓莠琴反應過來，喬嫣已迅速打斷了她。她把頭仆伏在母親的肩上，發出一陣沉痛的啜泣和痙攣。“媽……”她聲音哽咽，“隻要你不再傷心難過，我什麽都可以放棄……”她橫了心，起誓般地說。話一出口，她仿佛聽見心頭多日來牽縛拉扯的那條繩索掙斷的裂聲，而她整個人也支離破碎了。

    卓莠琴一手摟著一個女兒，淚水奪眶而出，她舉首向天，喃喃而語：“有你們這樣的話，我這些年的苦，也沒有白受了。”阿秀姨望著這一幕，也禁不住直抹眼淚。

    零點鍾聲過後，幾人就各回房間休息了。喬嫣精疲力竭地倒在床上，望著一窗皓月，對尉遲弘的思念如野草般在心中瘋狂滋長。狠得下心腸，卻斷不了癡念，她該如何告訴他，她已作出選擇，辜負了他的一片深情？萬家團圓的除夕夜，她卻是天涯斷腸人。

    猶如有心靈感應般，手機的短信提示音在這時候響起了。“現在方便給你打電話嗎？”短短幾個字，卻凝聚了千言萬語。尉遲弘在公安局值班，公安機關實行的是24小時值班製，過年也要輪流值班，隻要輪到，從局領導到普通民警都是在崗位上吃年夜飯，這已經是公安機關的傳統了。原本沒有輪到尉遲弘的，但他一個人也無處可去，便主動和同事換了班。曹崇山也主動要求值班，兩個寂寞的男人和其他值班民警一起圍爐吃火鍋，倒也熱熱鬧鬧的。尉遲弘一直忍著沒敢打擾喬嫣，擔心又觸怒卓莠琴，破壞了他們一家過年的興致。直到零點過後，估摸著卓莠琴已經休息了，這才給喬嫣發了條短信。

    喬嫣握著手機，愁腸百折，終是回了“方便”兩個字。

    手機鈴音立即響了起來。“新年快樂！”尉遲弘故作輕快地說，“年夜飯吃得開心嗎？”

    “新年快樂……”喬嫣閉上眼睛，成串的淚珠滾落下來，“我……還好，你呢？”

    尉遲弘豈會聽不出喬嫣的聲音暗啞發顫。他啞然苦笑，目光落在辦公桌麵的一張圖紙上，那是他手繪的埃菲爾鐵塔鑽戒設計圖，完成這張圖紙，是他大年夜唯一的樂趣。“我在局裏值班過年，晚上沒什麽大事，挺悠閑的。”

    一段沉默後，喬嫣低聲問：“看春晚了嗎？”

    “沒有。”尉遲弘短促地回答。他的全副心思都在那幅設計圖上，哪裏有空看春晚。

    喬嫣定了定神，再開口時，心中如千刀絞割。“春晚上有一首歌，《時間都去哪兒了》，你如果有空到網上找來聽聽。那首歌裏……有我想對你說的話。”

    “好，等會兒就聽。”尉遲弘的聲音暗沉下去，他已經聽出了她的言外之意。

    “我……”喬嫣咽住了，她竭力壓製著那滿心滿懷的痛楚，從肺腑深處絞出了三個字，“我愛你……”我愛你，尉遲弘，如果我離開你，不是因為不再愛你，而是我無法為你而割斷血脈親情，百善孝為先，人世間最難報的，就是父母恩。

    “我知道。”尉遲弘啞聲說，“時間已經很晚，該休息了。

    “嗯，”淚顫顫的喘息過後，喬嫣終於發出了聲音，“你也早點休息。”

    又是好一陣沉默，然後，尉遲弘艱澀而酸楚的聲音傳來，“晚安——”

    淚水倏然又衝進喬嫣的眼眶，她重重的吸氣，說不出話來了。她摁下結束通話的按鍵後，便一頭撲倒在枕頭上，直把整個枕頭哭得濕透。

    尉遲弘深吸了口氣，打開電腦，搜索喬嫣說的那首《時間都去哪兒了》，歌曲演唱完之後，便已引發了網絡熱議，網友紛紛轉載分享，並稱讚是今年春晚最感人的節目。他點擊播放了網上的視頻，歌手的自彈自唱側重於情感的渲染，立即深深扣住了他的心弦。

    “……時間都去哪兒了？還沒好好看看你眼睛就花了。柴米油鹽半輩子，轉眼就隻剩下滿臉的皺紋了……”歌詞既殘酷又真實，警示大眾時間過得太快，應多關注身邊的親人。旋律在耳畔和心中激蕩，他的眼眶也濕潤了，隻覺得心底的那層痛楚在擴大，擴大得像一把傘，將他整個兒都籠罩了進去。他點了根煙，望著那張埃菲爾鐵塔鑽戒設計圖，煙霧不斷地彌漫在他和那張圖紙之間，圖紙在煙霧中變得飄渺迷離，模糊難辨。

    大年初一下午，呂斌正式上門拜見卓莠琴了。雖然喬然昨晚聲明要永遠留在母親身邊，但卓莠琴哪裏願意耽誤了女兒的終身大事，鄭重提出想見見那個男孩子。喬然慌裏慌張的，推說她和呂斌還沒有確定戀愛關係，這樣上門不合適。但卓莠琴一再堅持，最後還是喬嫣出了主意，讓呂斌以她的同事的身份到家裏來拜年，讓卓莠琴先見見，心裏有個數，其他的，以後再說。

    呂斌聽說卓莠琴要見他後，把自己從頭到腳都收拾了一番，西裝革履，穿著油光鋥亮的皮鞋，頭發也吹得整整齊齊，他平常不拘小節，發型都比較有個性，這麽齊整，讓喬嫣都覺得不習慣了。

    “說好了隻是同事的身份。”喬嫣特別叮囑，“你別太心急，把喬然給嚇跑了。”

    “知道知道。”呂斌連連應聲，“願意見我，我就很高興了，不管以什麽身份。”

    與上回和尉遲弘見麵的劍拔弩張截然不同，呂斌到家中做客的氣氛是輕鬆愉快的，卓莠琴的態度是和藹可親的，而呂斌能說會道，又幽默風趣，很懂得如何討人歡心。他先是讚美卓莠琴駐顏有術，年輕漂亮，繼而誇她教導有方，喬嫣、喬然姐妹都聰明能幹，人見人愛，直說得卓莠琴心花怒放。卓莠琴對他的身高、相貌等外在條件也很滿意，真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歡，兩人越聊越投機，喬嫣和喬然都被冷落在一旁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