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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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五章

    奚墨看了一眼阮夜笙搭在她肩上的右手, 沉默了片刻, 說:“你先試試看能不能上去。回想一下我之前跟你說的步驟, 右腳發力, 起跳。”

    阮夜笙抿了抿唇,在奚墨這個“跳”字話音剛落下, 右腳在地上踮了踮,往上起跳了一個不低不高的距離。隻是這距離別說跨過馬鞍了,連馬肚子都沒超過。

    “……等一下。”阮夜笙右腳重新落回地麵。

    調整狀態又跳了幾下, 依然沒能成功。

    她臉略微偏了偏, 沒有看奚墨,似乎有些微的尷尬。

    阮夜笙並不是那種會輕易尷尬的人。

    人的一生不可能平順無波, 從成長到成熟,即使再聰明的人, 期間也難免會出現一些過失,丟個臉,尷個尬。尤其是阮夜笙這種又是跳舞又是演戲的,以前時常要麵向公眾,一旦出現演出差錯,那就不是一般的丟臉了。可即使是在一大群觀眾麵前那樣程度的丟臉, 阮夜笙也並不覺得尷尬, 大大方方地麵對, 調整補救,繼續接下來的演出。她覺得過失既然已經出現,再尷尬也沒用, 怎麽完成剩下的才是最重要的。

    不會尷尬,不會不好意思,整日裏頂著一副笑盈盈的妖精樣招搖過市,難免讓人覺得她厚臉皮,甚至討厭她的人還會不懷好意地用“不知羞恥”來看待她。

    也隻有阮夜笙自己知道,她這輩子的這些尷尬,這些不好意思,連帶著她這顆心一起,隻一股腦全栽在了奚墨身上。

    她尷尬著自己好不容易能跟著奚墨學一回騎馬,卻緊張害怕成這樣,好幾次連馬肚子的高度都沒跳過去。

    阮夜笙依然保持左腳踩著馬鐙,右手搭在奚墨肩上的姿勢,靜了靜,麵上才故作鎮定地笑道:“再等一下。”

    學了那麽多年舞蹈,她對於自身的肢體協調性和靈活性,從來是十分自信的,在舞台上大跨度地跳躍起舞都是小菜一碟。如今雖然用的不是自己的身體,那種自信仍在,誰料此刻這副怕到連馬都跳不上去的模樣卻被奚墨看見了,實在丟人。

    被其他人看見倒也沒什麽。

    偏偏是奚墨。

    阮夜笙窘迫著,又不想奚墨發現她的窘迫,笑意裏當然會多加掩飾。她這回盯著奚墨,仿佛這樣直白的注視能將她掩飾得更坦然一些,說:“會不會覺得我太不爭氣了,這麽幾次連馬背都上不去,你沒有教我的興趣了?”

    奚墨看了她幾眼,也不知道看出了什麽,隻是平靜道:“剛學難免不適應,很正常。”

    阮夜笙剛才是掩飾的坦然,這回是真坦然,笑道:“所以你對我還是有興趣了?”

    奚墨:“……”

    “你有沒有發現你每次說話總會漏掉一兩個重要的字眼。”奚墨眼風輕輕將她掃了一掃,矜著神色說:“你遺漏了一個‘教’字,請你補上,再說一遍。”

    “我沒有啊。”阮夜笙更加坦然:“我剛才明明說的就是‘所以你對教我還是有興趣了’,並沒有漏掉‘教’字。可能是你想聽我這麽說,所以自動忽視了吧。”

    若換做以前,奚墨被阮夜笙這一說,額角青筋早就一炸一炸的了,她這次卻並沒有,神情看上去倒是比阮夜笙還要“坦然”,一雙眼睛仍然將阮夜笙望著。

    阮夜笙被望得有點心裏沒底。

    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近來發現奚墨一旦被她的話噎住後,像以前那樣明明氣得暴躁可麵上還是咬牙切齒端著一派驕矜神色的模樣越來越少,麵對她,奚墨越來越從容,有時候會反唇相譏,有時候卻會很安靜,甚至有時候都快要讓阮夜笙拿捏不住。

    她不知道奚墨究竟在想什麽。她也不是沒猜過,隻是猜來猜去,又怕猜錯,索性不再猜了。

    奚墨卻突然問阮夜笙:“你相信你自己麽?”

    “當然。”

    奚墨又問:“那你相信我麽?”

    阮夜笙頓住了。

    她的答案當然也是“當然”。當然得不需要有一絲猶疑。

    隻是她沒想到奚墨會突然這樣問她,這才一頓。

    “我相信你。”阮夜笙說。她其實有點後悔自己沒有立刻說,這種話晚個幾秒,好像看著怎麽也沒有即刻說來那麽有力。

    奚墨語氣溫了一些:“你會這樣的根本原因還是你對騎馬有些心理負擔,心裏怕摔,身體難免跟不上,大部分人剛開始騎馬的時候都會怕,馬匹對初學者是危險了些,所以你不用覺得有什麽。”

    阮夜笙問她:“那你剛開始學騎馬時,怕麽?”

    奚墨看起來好像是猶豫了下,才說:“也怕的。”

    這種猶豫並不明顯,不仔細看還發覺不了。可阮夜笙太熟悉她,嗤一聲笑了:“你說謊來安慰我?”

    “你就當作我是安慰你吧。”奚墨被阮夜笙戳破,眼中有了些起伏的波瀾:“我承認當初並沒有怕過。”

    這回阮夜笙沒再說話,眼裏憋著一股子笑。她沒辦法當作,她覺得根本就是,而她這麽想,反正奚墨不知道,管不著的。

    奚墨仿佛會讀心術似的,她看著阮夜笙眼裏的笑意,說:“你要實在覺得是,那就是吧。”

    阮夜笙:“……”

    奚墨接上之前和騎馬有關的話頭,續道:“總之你上馬的時候不用緊張,也不用害怕,什麽也別想,就想著你得上去。我保證不會讓你摔下來,你既然說相信我,我也希望你相信我可以做到這樣,否則我不會向你保證。”

    阮夜笙心頭一暖,沒再說什麽,決定再試一下。

    她左手握住韁繩和鬃毛,右手抓著馬鞍,腳點地麵起跳,或許是還不習慣,依然沒能上去。

    失敗了,阮夜笙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奚墨。

    奚墨朝自己肩頭示意一番:“你要是不習慣撐馬鞍,待會上去的時候可以撐著我的肩借一借力,不過左手韁繩是時時刻刻都要抓好的。”

    阮夜笙道:“那樣的話你肩膀不是有可能會疼?”

    “其實上馬關鍵就是借力,抓著韁繩鬃毛時和右腳起跳時的這兩個借力是很重要的。如果你上馬時動作一氣嗬成,將借力重心放在這兩個上麵,那麽即使你開始時右手搭了我的肩膀借力,也不會很疼。”

    奚墨說到這,話鋒一轉:“但若是你沒有上去,那就是借力不得要領,我的肩膀當然就容易疼。”

    阮夜笙是生怕傷到她,一聽這樣,忙不迭拒絕:“那我不搭你肩膀了。”

    “不行。”奚墨嚴肅道:“要搭。”

    阮夜笙:“……”

    奚墨說完就示意阮夜笙上馬。阮夜笙看她那表情,知道不上馬是行不通的,不搭她肩膀也是行不通的,也知道奚墨擺明了是利用肩膀給她下套,若她真的有所顧及,自然會盡量去掌握正確的借力方法。

    既然都行不通,為了奚墨的肩膀能舒坦些,她隻能豁出去來個一氣嗬成。不過她的確是初次學騎馬,上馬時這一氣嗬成難免嗬得沒那麽到位,好在她這次真的什麽都沒想,就隻為上馬,免得爬到一半又給奚墨添負擔。這一豁出去,竟然真的讓她勉強爬上去了,借力時也下意識盡量落在韁繩和右腳彈跳上。

    奚墨自然也能感覺到肩膀上承載的力道並不重,臉色看起來柔和了許多,說:“再試試下馬。”

    下馬時阮夜笙有些磕絆,到底也還是下來了,奚墨道:“再多練練,很快就會習慣了。”

    阮夜笙在奚墨的指導下練習上下馬,她本來學東西就快,漸漸地熟練起來,膽子自然大了許多。習慣了借力以後,阮夜笙也不再撐著奚墨的肩膀了,而是改撐著馬鞍。隻是接下來一次出現了停頓,這種停頓很容易造成上馬失敗,奚墨趕緊往前走了兩步,一手托著阮夜笙的臀部,一手扶著她的腰,就要將她扶上去。

    阮夜笙沒防備被她這一碰,還是碰到那樣敏感的位置,渾身一抖,頓時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攀上了馬背,挺直脊背坐在馬鞍上。

    奚墨:“……”

    阮夜笙:“……”

    一個站在地上,一個坐在馬上,兩人對望。

    良久,奚墨道:“你躲什麽躲?”

    阮夜笙這才好像是如夢初醒,從上麵望下來,眼裏一副水光盈盈的勾人模樣,也問道:“你摸我哪裏?”

    奚墨一口心頭血差點沒憋回去:“不是摸,隻是扶。”

    阮夜笙故作嬌羞:“扶,四舍五入就是摸了。”

    認識也這麽多年了,奚墨當然知道她惡作劇時一貫的裝模作樣,這種裝模作樣時說的話都是鬼話,於是奚墨冷笑接了一句反駁:“照你這邏輯,摸,再四舍五入就是睡了?”

    阮夜笙:“……”

    奚墨:“……”

    氣氛一度十分尷尬。

    奚墨在這種尷尬中感覺到有些燥熱。秋日是燥的,但秋風送爽,總不至於真的熱,也不知道這熱從哪個旮旯裏躥出來的。

    “現在知道怎麽上馬了?”奚墨目光偏開,似乎不知道應該看哪個方向,低頭看了看地麵,頓了頓,這才抬頭問。

    “差不多了。”阮夜笙卻一直沒有移開視線,坐在馬上看著奚墨,笑意縫在眼角:“地上有什麽啊?”

    奚墨隨口道:“有螞蟻。”

    陽光澄澈,阮夜笙坐在馬上,她的影子和馬匹的影子融合在一起,靜靜地落在地麵上。

    阮夜笙回想了一下奚墨剛才的眼神,還有她看地麵時的視線方向,先是一愣,跟著唇抿出了微翹的弧度。

    “現在我教你怎麽讓馬在你的驅使下動起來。要驅使馬匹,靠的是你自己的肢體動作給馬匹下達指令,最主要是腿的送力,比如腿輕夾一下馬肚,馬就會往前走。總之腰身,臀部,大腿,小腿,等等全身都要協調起來,讓自己和馬匹找到一個協調的節奏,馬匹會敏銳地感覺到你的動作,根據你的身體動作指令做出不同反應。若你動作幅度過大,或者過於緊張,馬很聰明,它能通過這些判斷出你這個騎手不怎麽樣,就不會聽話,甚至會欺負你——”奚墨抱著手臂,神色嚴肅地說了一大通道理,漸漸地發現阮夜笙盯著地上她的影子笑得有些微妙,立刻停了下來,說道:“認真點,亂看什麽?”

    阮夜笙目光從奚墨的影子上挪回來,趕緊道:“對不起,我在看螞蟻。”

    奚墨:“……”

    “我開小差了,是我不好,之後我一定仔仔細細聽著,一個字都不漏。”

    阮夜笙服軟賣乖的本事簡直熟練到骨子裏,奚墨隻感覺自己眼皮抖了一下,繃著臉,也不說話了,自己去拿了一條調馬索過來,掛在馬的口銜上。

    “開始了,待會按我說的做。”奚墨抓著調馬索,正要往前,靜了片刻又回頭道:“我會一直在前麵牽著,你不用怕。”

    阮夜笙點點頭。

    奚墨用調馬索在前麵牽引馬匹,馬匹聽從奚墨的命令,緩緩地沿著奚墨的指示往前走,阮夜笙就在這種緩慢的走動中適應騎馬的感覺,並在奚墨的指點下,練習不同的姿勢和動作。

    時光仿佛比此刻的馬步更慢。

    阮夜笙希望,它能更慢一些就好了。

    訓練一直到中午才告一段落,兩人在休息會客的那棟樓裏吃午飯。訓練消耗很大,阮夜笙早已饑腸轆轆,工作人員過來上菜的時候她就端坐著,姿態優雅地抿一口紅酒,等眼風斜斜一瞥,看見工作人員都走遠了,她才立刻拿起筷子。

    隻是筷子都到餐盤上空了,抬眸看一眼對麵的奚墨,又停住了。

    奚墨嘴角微不可覺地勾了一下,麵色卻還是一如既往端著,說:“隨便吃。這裏的廚師們都是我爸選的,味道很好。”

    “你不是讓我注意節食,以免影響你的身材?”

    奚墨冷笑:“那麽容易被影響,我還怎麽在這個圈子裏待?”

    “這可是你說的。”

    “我說的。”

    阮夜笙輕輕合了下掌,眼裏的嫵媚像是能滴出明晃晃的壞水來:“那我還想要吃碳烤小雞腿,醬肘子,巧克力冰淇淋球,抹茶慕斯。”

    這每一樣都是視身材如命的女星們談之色變的高熱量食物,奚墨默默看了阮夜笙好一會,說:“可以。但僅限這一次。你和工作人員說吧,碳烤小雞腿和醬肘子廚房應該是能做的,但他們平常不怎麽做這種菜,也不知道能不能做出地道的來,抹茶慕斯和巧克力冰淇淋球今天不一定有準備,不過你可以換其它口味的甜品。”

    阮夜笙原本就沒打算真的吃那些,不過玩笑罷了,更沒想到奚墨會真的答應她,既高興,又隱隱有些愧疚,說:“……還是算了。”

    “怎麽又不想吃了?”

    阮夜笙隨口胡扯:“我是不能吃。你想想啊,待會一大盤醬肘子端上來,被狗仔看見了,明天新聞就是‘震驚!當紅影後奚墨竟不顧形象,大啃特啃醬肘子!’醬肘子這種畫風豪氣狂放的美食和你的氣質不搭。這種畫風對比就像是,你穿著一件高級定製晚禮服戴著名貴珠寶蹲在大路邊上啃肘子,你覺得你能接受麽?”

    奚墨大概是想象了一下自己那副模樣,臉色頓時被雷劈了似的沉下來,緩緩搖了搖頭。

    阮夜笙憋著笑。

    “不過這裏沒有狗仔。”奚墨道:“我說過,他們進不來。你喜歡吃醬肘子麽?”

    “喜歡的。不過我要跳舞,得保持體形,尤其是當了演員以後,飲食要求更是嚴格,這種再也沒吃過了。”阮夜笙原本明亮的眼眸似是黯淡了一些:“我媽做的醬肘子很好吃。”

    奚墨沒說話,低頭夾了一朵西蘭花,慢條斯理地吃了很久。

    阮夜笙習慣了她的食不言,也開始夾菜吃了起來,過了一會,她看見奚墨抬起頭來,用一種似是遲疑了許久方才下定決定的目光望過來。

    “醬肘子,真的好吃麽?”奚墨神色複雜。

    一段時間以後,一隻碩大油亮的醬肘子橫陳在盤子裏,氣勢恢宏地占據了餐桌中心位置。

    兩相對比,周圍精致小菜是西施貴妃,它就是張飛李逵。

    “吃吧。”奚墨眼神示意道。

    “你先吃。”阮夜笙卻說。

    “你先吃。”奚墨蹙眉,毫不讓步:“你自己要吃的。”

    “我後來沒說要吃了,是你點的。”阮夜笙糾正她。

    “你說好吃的。”

    “我是說了好吃,但是我沒有點啊。”

    “你說喜歡吃,我才點的。”

    阮夜笙沒防備,臉一紅:“……”

    她這一臉紅,奚墨發絲遮掩下的耳根也莫名紅了起來:“……”

    “……真的嗎?”阮夜笙小聲道。

    奚墨端起水杯,側過臉喝了一口,過了一會才轉過來,也不說話,拿起刀叉準備去切那隻醬肘子。

    “醬肘子不是這麽吃的。”阮夜笙原本心裏亂跳,突然看她那副要去細細致致切牛排的姿態,不由好笑道。

    奚墨難得露出謙虛好學的神情,聲音低了許多:“那應該怎麽吃?”

    “啃著吃。”

    奚墨:“……”

    作者有話要說:  我之前很久沒更,考慮到追看這篇文的許多人可能還不知道如今我的情況,我這裏再解釋說明一下,我身體狀態不怎麽好,已經很少寫文了。我很難像當初寫文那樣時常更新,更新都是斷斷續續,我知道這樣斷續的連載很影響文章的閱讀體驗,但是無能為力。不過會寫到完結的,詳細大綱和結局都確定了我才會開始寫文,所以對於完結這件事大家完全可以放心,隻是更新速度會很慢,建議還是等以後再來看比較好,抱歉。

    也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