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顏琛心底一直有個小心翼翼掩藏的秘密，一直沒有開口跟別人說過，直到遇見那個女孩，何輕。

    第一次見到她時，是在機場，她全身裹得隻露出一雙水靈靈的眸子，身上散發著一種動人的靈氣。

    在她脫下口罩時，他看清了她的麵容，眉眼如畫，一雙眸子彎彎的宛如掛在天空上的清月，紅潤誘人的蘋果肌，自然挺翹飽滿的紅唇，以及臉頰旁因笑而漾起淺淺的梨渦，在這個女孩的笑容裏，他仿佛看到了那個人。

    永遠都是副笑眯眯的，沒心沒肺，傻乎乎的模樣。

    看到她想走的時候，當時就慌了，想也沒想，就抓住她的手，不讓她走，將她禁錮在懷中，內心有句話一直在咆哮著——不能讓她再離開自己了！不可以再讓她在自己眼前消失！不可以！

    對上女孩充滿迷茫的眼神，他隻能拚命讓自己強裝冷靜。

    她不是那個人。

    那個人……

    八歲那年，父親病逝，屍骨未寒，媽媽便帶他改嫁到一個中國男人，男人很敦厚，他身後跟著一個印花小裙子，紮著兩個辮子，吃著棒棒糖，流著哈喇子的女孩。

    父親是中國人，那個男人也是中國人。

    心底一陣抵觸。

    女孩才六歲，天生遲鈍，四歲的時候才學會走路，而且走路不穩定，身子有些搖搖擺擺，像打醉拳似得。女孩咬著棒棒糖，眨了眨大眼睛，笑眯眯上前，髒呼呼的爪子招呼上他潔白的襯衫上麵，一字一頓，咬字不清楚，“哥……哥……”

    襯衫上有黑色的爪印，厭惡的摔開她，抽出紙巾拚命擦拭著被女孩碰過的地方，一張又一張，用泰文衝著女孩大喊大叫，“我不是你哥哥！別叫我！你知不知道你很討人厭？！”

    “顏琛，不許你這樣說，她是你妹妹，不是別人！”媽媽蹲下來，板著他的肩膀，用泰文細聲細語教育道。

    “我不知道！她不是我妹妹！我不可能會承認的！！”

    說著，頭也不回跑了出去。

    女孩不知道他在說什麽，眨了眨雙眼，望向有些窘迫的爸爸。

    十歲那年，女孩總是跟在他後麵，寸步不離，就像牛軋糖一樣惹人厭。

    “哥，你在畫什麽呀？”看著他拿著筆在紙上畫出奇形怪狀，好奇的探過小腦袋，咬著手指，軟軟問道。

    小小年紀的他渾身散發著和不同於同齡人的成熟和冷漠，垂下頭，抿了抿嘴，眸底閃過一絲不悅，“別叫我，囉嗦！”

    “沁兒才沒囉嗦呢，爸爸也沒說沁兒囉嗦，阿姨也沒說沁兒囉嗦，鄰居們也沒說沁兒囉嗦，他們都說沁兒很可愛，很乖，還會給棒棒糖給沁兒吃。所以，沁兒不囉嗦，沁兒很可愛。”女孩眉眼笑的彎彎的，嘴角旁漾起淺淺的酒窩，小小的爪子抱住他的腰晃啊晃，小臉蛋往他腰間蹭了蹭。

    厭惡的把女孩的手一根一根掰開，將顏料倒在女孩的身上，女孩的衣服，頭上頓時染上五顏六色的色彩，心底湧起淡淡的得意，“髒兮兮的，跟乞丐一樣，別碰我。”

    女孩不懂，上前想抱抱他，他猛的一揮手，女孩的頭磕到草地上堅硬石頭上，血絲滲了出來，浸濕了頭發，染紅了草地。

    “哥……”女孩伸手想抓住他的衣袖，卻被他躲了過去。

    他慌了，他隻不過不想讓她碰他，並沒有想推她的。

    顏料倒了一地，不在多看女孩一眼，慌亂的跑回家。

    把自己鎖在房間裏，躲在角落裏，慢慢蹲下，雙膝抱緊，將臉深深的埋在膝蓋裏。

    腦海了一直浮出女孩氣若遊絲的麵孔，還有那愈來愈多的血。

    他不是故意的！

    他不是故意要推她的！

    他隻不過是不想讓她碰他的！

    並不是想推她的！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了。

    推開門，赤著腳，踩著冰涼的地板下了樓梯，屋裏黑黑的，隻有淡淡的月光透過窗戶射進來，屋裏十分寂靜，除了滴答滴答的鍾聲，再也沒聽到其他聲音。

    空無一人，他很害怕，試圖喊著，“媽，你在哪？”

    “媽？”

    一遍又一遍的呼喊。

    得到的卻是無聲的回應，癱軟在地上，嚎啕大哭。

    他不知道他哭了多久，隻知道他哭累了，就躺在地上睡著。

    早上醒了過來。

    媽媽和那個男人還沒有回來。

    自己被拋棄了

    不會的！

    他不會被拋棄的！

    大約到了晚上八點的時候，媽媽和那個男人回來了。

    他十分興奮的跑上前抱住媽媽。

    可媽媽卻把他推開。

    有些不解，咬了咬嘴，望向那個男人，男人十分憔悴。

    寬厚的身子仿佛在一夜之間瘦了許多。

    男人一下子坐在沙發上，“怎麽辦？”

    “別擔心了，沁兒會沒事的。”

    媽媽輕聲安慰他。

    沁兒？

    那個被他推到磕在石頭上的那個女孩。

    眼前仿佛又出現那不停汩汩流出的猩紅一片。

    他害怕極了。

    他害怕女孩醒過來之後，會告訴媽媽是他把她退下來的。

    他真的好害怕……

    良久，他爬上前揪住媽媽的褲腳，呢喃細語，“媽，我想看看她。”

    “好。”

    說這話的不是媽媽，是男人。

    醫院裏的消毒水味道特別濃重，每個人的臉上都是。

    來到重症監護室，他看到床上毫無生機，雙眼禁閉，插滿管子的女孩。

    “媽，她……怎麽了？”聲音帶著絲絲顫抖，明明是自己把她推倒磕在石頭上。

    媽媽望了男人一眼，慢慢蹲下來，撫摸著他的頭，哽咽，“顏琛乖，妹妹沒事，隻是不小心磕到頭，妹妹很快就醒了過來，妹妹還說要和哥哥一起玩。”

    他靜靜地看著躺在病床的女孩，有那麽一刻希望女孩失憶，要麽就不要醒了過來，這樣就不會有人說出是他把她推倒。

    隻是希望而已。

    然而，女孩昏睡五年，醒了過來，隻不過腦中的淤血未清，如他所願，失憶了，失去了那段有關於他推她的記憶。

    醫生說，其實造成失憶的根本原因，不是腦中殘餘的淤血造成，而是病人不願意回憶起，抗拒那段記憶。

    醫生讓女孩回到家修養。

    女孩回到家，第一個就奔向他的房間，敲著房門，笑眯眯的，甜甜的，“哥，哥，哥我回來了。”

    不悅的打開門，同時，心中也隱隱帶著忐忑與不安。

    女孩在昏睡的五年裏，他隻有寥寥幾次少的可憐的次數看過她，之後以要學習複習的借口就再也沒探望過她。

    因為，每看到她一次，就會想起三年前，血淋淋的一遍。

    眼前的女孩已經長到他胸口高了，頭發也變得長了，一雙眸子變得更水靈了，笑的連臉頰旁的酒窩漾起，臉色也變得紅潤。

    女孩撲到他懷中蹭了蹭，“哥……”

    心中柔軟的地方輕輕的被她觸碰，換上冷漠地麵孔，推開女孩，“別碰我。”

    “哥，媽媽說我睡了五年，可我不知道我是怎麽睡得，我問媽媽，媽媽隻是笑笑，她都沒有跟我說我是怎麽睡得。”

    女孩依舊笑的甜甜的，跟在他身後，進了他的房間。

    聞言，雙眉蹙起，手指一抖，一陣害怕的感覺席卷全身，冷冷的開口，“別想太多了。”

    隻是簡單的一句話，女孩眉眼笑的越彎，如掛在夜空中的一抹清月那麽美麗。踮起腳尖，輕輕的在他幹淨的臉頰啾了一下，然後迅速撲在他柔軟的大床，抱起他的枕頭，將臉頰深深地埋進去，猛的吸一口枕頭裏清香的味道。

    “真好，沁兒還沒去過哥的房間呢……哥的房間真幹淨……”

    他微怔，纖細的手指停在臉頰上帶著濕潤觸感的地方，狹長的桃花眸靜靜地看著興奮的床上翻滾的女孩。

    有些抵觸，但不似初見麵時那樣厭惡。

    時間還真是不可預料，神奇的東西……

    能夠衝淡一切……

    慢慢的，對女孩，不再排斥，彌補他過去的錯誤。

    然而，關係也慢慢的在變質……

    時間飛速過去，他讀高中了，女孩讀初三了。

    日子和過往一樣。

    放學回家，女孩如往常般撲到他懷中蹭了蹭，從包裏拿出獎狀，“哥，你看，我參加全國奧數大賽，贏了一等獎誒。”

    涼涼的掃了一眼，“嗯。”

    女孩不依，抱緊他，“哥，好歹我也考上一等獎，你也不說些什麽嗎？”

    媽媽輕笑，看著兄妹倆的感情日增俱進感到十分欣慰，“好了，沁兒就不要黏著你哥了，你哥這臭脾氣你還不了解麽？”

    “嗯，我知道了，媽。”

    說完，鬆開手，女孩衝他擺個鬼臉，樂嗬嗬的回到房間裏。

    恍惚，仿佛腰間還殘留著女孩的溫度。

    胸口的部位，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抿了抿嘴，垂下眼簾，遮住閃著不明意味的桃花眸。

    淩晨兩點，睡不著覺，下床。

    走廊裏很靜，女孩的房門敞開著。

    腳步向前走去，停在門口前，頓了頓，走了進去。

    女孩抱著毛茸茸的玩偶，長長的睫毛下是一片陰影，嘴唇微張，睡得很香。

    小臉蹭了蹭玩偶，女孩喜滋滋的砸吧砸吧嘴，呢喃道，“哥。”（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