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默知道自己在做夢，卻醒不過來。

    似乎又回到了大學時候，獨自一個人徜徉在巨大的校園中。三月的溫哥華，還有些冷，身上穿著出國前母親買給她的羊絨衫，手卻是冰冷的。路旁的櫻花樹的花苞還未開盛，已經被春雨打濕，泛著肮髒的粉紅色。

    從海邊吹過來的濃霧，像舞台上的幹冰，一陣一陣的飄過來，看不清楚來路。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

    手裏攥著那封信，那封讓她向往中，平順的未來之路瞬間坍塌的信。資助他們幾個留學生學費的公司，就這樣破產了。連報刊雜誌上都評論說，沒有前兆的。

    是她天生就這麽倒黴？還是老天在懲罰她？

    她拋下了那麽多爭取到的機會，咬著牙堅持了這麽久，就要這樣簡簡單單的結束了麽？

    她不甘心。

    可是不甘心又能如何。以她的家庭，父母的全部積蓄加一加也不夠她一年的學費。真的要在一個月後回去了麽？她怎麽麵對父母，麵對那些等著看她好戲的人們。

    艾默意識裏知道自己沒有回國，她留了下來，完成了學業。但是夢中的她卻依然在原地彷徨著。有一個模糊的人影在濃霧中間叫喊她的名字，她下意識的想向霧中走去，卻被一股力量拉住了手臂。

    她轉過頭，是嚴雨。他像一隻八爪魚一樣纏著她的四肢，讓她動彈不得。

    “默……回來吧……”濃霧中的聲音在召喚著她，“我們說過，要一起相愛六十年，要看著彼此老去。我現在什麽也沒有，但是我們可以一起努力，向著我們說過的，那共同的目標努力。默，我不怪你當年的離去。真的，默，回來吧。”

    嚴雨把她的頭轉過來，貼在她的耳邊，“艾默，三年了，已經過去三年了。如果放棄，這三年的一切就都浪費了。還有一年，一年之後，你就不再是現在的你了。你，真的要停在那扇門之前麽？

    這世界上沒有什麽解決不了的問題，艾默。隻要是錢能解決的，都是小問題。就剩下一年了，艾默，失去的東西是在也追不回來的。如果你放棄了，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霧中間突然響起平淡的歌聲，“很愛很愛你，所以願意，舍得讓你，往更多幸福的地方飛去……

    默，我尊重你的選擇。”

    模糊的身影在消逝，心髒開始抽痛，她伸出手去，想要挽留。卻被人狠狠推倒在地上，聲音遠遠的傳來，“艾默，你不愛他，你愛我。艾默，留下來，留下來……”

    有沉重的重量壓在自己胸口，悶悶得說，“艾默，我錯了，都是我的錯。我知道你是愛我的，對不對。隻要你告訴我，你是愛我的……我再也不會傷害你，欺騙你，再也不會……默，相信我，相信我好不好……”

    呼吸不太舒暢，艾默忍不住咳嗽起來。胸口的重量消失，她一邊咳嗽著一邊醒過來。睜開眼睛，正好看到嚴雨萬分緊張的臉。

    “寶貝，你還好吧，要不要叫醫生。”

    艾默搖搖頭，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嚐試著張嘴講話。

    “雨……”嗓子裏幹得冒煙，聲音嘶啞，“我……想……喝水……”

    “噢。”嚴雨起來端起水壺，才發現是空的，“我去打點兒水，馬上回來。”

    艾默衝他擠出一個微笑，點點頭。

    病房的門關上了，艾默看著天花板發呆。夢中心痛的感覺依然殘留，胸口緊糾著疼痛。

    夢到當年的情景了呢。當年若不是有嚴雨，自己何能有今天。這不隻是錢的問題。在那段最最迷茫無助的時間，那段人生中最低潮的日子裏，她沉積了三年的寂寞在壓力下爆發，像個黑洞一樣。她自己一個人坐在公車上聽著音樂流淚，她參加每一個能去的留學生聚會。她因為找不到出路，就開始像個沒頭的蒼蠅，一個亂投醫的病人。是嚴雨拯救了她，才讓她沒有真的沉淪下去。

    如果一切重新來過，她是會選擇留下，還是選擇回國。當年下決定的時候也猶豫過，卻還是很快的做出了選擇。那時候她還年輕，想要的東西太多。如今什麽都有了，反而無法再那樣決絕。

    她看著嚴雨走進來，幫她倒水，在兩個杯子裏來回顛倒著，又仔細吹涼才送到她嘴邊。

    嗓子慢慢緩過勁兒來，艾默用眼神看看放在床頭櫃上附有吸管的包裝礦泉水，“人家有現成的，不用那麽麻煩。”

    “這種水不幹淨，還是燒開了的好。”

    艾默笑著搖搖頭，有這樣的老公，讓人很矛盾。一直都對你那麽好，那麽好，好的無可挑剔，好的迷惑人心。一瞬間，卻可以變得那麽可怕。她腦子裏閃過他居高臨下看著自己的樣子，身體還會條件反射的感覺到冷水從頭頂淋下來的顫栗。

    “我睡了多久？”

    “兩天多了。”

    嚴雨握著她的手，湊在嘴邊輕吻，“都是我的錯，害你生這麽大病。”

    他居然說自己錯了呢，真是不容易，大少爺轉性了。艾默反手摸著嚴雨的臉，他看起來很疲憊，這幾天都是他在照顧自己吧，“我也有錯，我不應該瞞著你的，讓你誤會。我和他，我們其實……”

    “我知道，我都知道。”嚴雨又抓住她的手，在自己臉上輕輕磨蹭，“書恒已經和我說過了。我不該不相信你，不該不等你的解釋的。”

    他坐正了身子，臉上掛上一個故意的嚴肅表情，“不過你以後不要那樣一句話不說。你知不知道，你坐在水裏，看著照片一言不發的樣子，讓我的心都寒了。我真的以為你和他有什麽。我嫉妒到要發瘋。寶貝，以後有事不要瞞著我好不好，什麽都告訴我。”

    艾默笑著點點頭，“好，我都告訴你，一切都告訴你。”（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