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朱世軒沒有來，路升也沒有再來。不同於路擎的不屑，路岩一直都在擔心。她跟朱世軒不熟，跟路升也不算太熟。她擔心的是朱家，是她外公出獄後要麵對的朱家。

    朱老爺子入獄後，路家人陸陸續續給路岩做了幾次思想工作。無非就是告訴她不許去監獄看朱老爺子，等朱老爺子出獄後也不要跟他走得太近。在他們的思想裏，有過汙點可能會影響路家形象的人，即使是親戚，也要跟他斷絕來往。

    其他人這麽想，路岩都覺得無所謂。說到底如果沒有她和她母親，路擎根本就不會跟朱家扯上關係。沒有血緣關係的親情，一旦出現風浪就很難再平穩地走下去。這個道理，她從小時候就懂。那時候路擎就不喜歡朱老爺子，沒少在她耳邊說朱家的壞話。

    最讓她傷心的是她的母親，她可是外公的親生女兒。外公入獄後，每次提到他，她母親的眼睛裏總是充滿厭惡。每次路家人對她進行“思想教育”的時候，總是少不了她母親的身影——這讓她很討厭。她替外公悲哀，有著這麽一個胳膊肘往外拐的女兒。其實她很想說得更難聽，如果這不是她母親的話。

    現在，每每想到這些，她甚至都不想再跟母親說話。

    路升回去之後怎麽說的，朱世軒會怎麽想路家，朱家到底遭遇了什麽不好的事，能解決嗎……每晚，路岩都伴隨著這些問題和不安入睡。

    再次見到路升，是在三天後。從書房看到他的身影，路岩幾乎是跑下樓去。

    “路升。”她邊跑邊喊路升的名字。她看到路升疑惑的眼神和微微張開的嘴。他一定很驚訝，畢竟他才剛來她就跑下來了。想到這個，她忍不住捂著嘴笑了出來。

    “路，路小姐？”

    “啊？不好意思，我不是笑你。”

    “哦，不，這沒關係。”路升擺擺手，撓了撓頭，低著頭問道：“請問，路先生在家嗎？”

    “哦，他在。”路岩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咬著嘴唇說道：“這次我不能帶你進去了。父親不喜歡我這麽做。”

    “沒關係，上次我就想謝謝路小姐了。隻是，前兩天我們少爺給我安排了很多工作，一直沒抽出時間。”

    “這個無所謂。所以，”路岩靠近路升，壓低聲音問道：“朱家的問題已經解決了嗎？”

    路升皺著眉，緩緩搖了搖頭。

    “就是因為沒有解決，所以少爺才又讓我過來。”

    “可是，他自己怎麽不過來？你上次回去沒告訴他，我父親的話嗎？”

    “我說了！可是，”路升深深歎了一口氣，“可是他不過來。你知道，我們少爺他好麵子。我在這裏被罵了沒關係，他是受不了的。”

    “那怎麽可以！”路岩聽後，生氣地狠狠跺腳，“明明是他求人，自己卻不過來。好麵子，怕挨罵是借口嗎？別人要幫他還要好好恭維著他嗎？我看，朱家早晚要讓他給敗光！”

    路升驚愕地看著路岩，嘴唇微動，“路小姐……”

    “啊！”路岩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慌忙捂住了嘴，“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哦，沒關係。”路升笑笑，“路小姐是因為心疼朱老爺子才這麽說的吧。您放心，從路家離開之後，路升是不會記得這些話的。”

    “謝謝你，路升。”路岩整理好心情，說道：“去見我父親吧。這次你先進去，我去轉一圈，一會兒再回來。”

    “好。您不用轉太遠，今天天冷，您穿得很薄，免得凍著。我會假裝從來沒有見過您的，您放心。”

    “哎呀！你這一口一個‘您＇，聽著真別扭。我們年紀差不多，甚至你還比我大吧。以後就叫我名字吧。我先走了，你快進去吧。”

    “好。”路升整了整衣服，做了幾個深呼吸，徑直走向路家大門。

    看到路岩走遠後，路升敲了敲門。聽到裏麵傳來一聲，“誰呀”，以及細碎的腳步聲。

    麵前的門打開了，開門的是朱世雲。看到路升後，她毫不掩飾地露出不耐煩的表情。

    “你有事嗎？”還不能徹底鬧僵兩家的關係，她於是開口問道。

    “小姐，”路升向她低頭行禮，“少爺讓我來求姑爺幫忙。路先生在嗎？”

    他刻意強調的“姑爺”兩字，令朱世雲皺了皺眉。她靠著門，始終未完全打開。留給她和路升交流的縫隙，絕對不夠一個人通過。

    路升聽到拖鞋走動的聲音，他猜想是路擎下來了。果然，很快就傳來了他的聲音。

    “誰啊？”

    朱世雲回頭看路擎，小聲說出路升的名字。路升再也聽不到裏麵說了什麽。片刻後，朱世雲終於打開了門，對他說了一句，“進來吧。”

    路擎已經坐到了沙發上，翹著腿，仰著頭，眼睛向下看著路升。

    “朱世軒又讓你來找我？他人呢，你沒告訴他我的話？”

    路升低著頭，突然彎下腰，對著路擎鞠躬，“路先生，我沒能叫來我們少爺，就這樣一個人來了，希望您諒解。我們少爺最近事情很多，抽不出身來。”

    “抽不出身來？”路擎緩緩從口袋中拿出一盒煙，放到桌子上。朱世雲走過去給他抽出一根煙，在桌子下的抽屜中拿出打火機點著。

    路升不明白路擎是什麽意思，他這樣做似乎是在給他看，又似乎不是。

    路擎輕輕吸了一口煙，緩緩吐了出來，這才開口道：“他在忙什麽？是誰這麽大過年的給朱家使絆子？找到對手了嗎？”

    “我們還不知道是誰這麽突然動的手。少爺在處理公司和家裏的事，已經幾天沒睡好覺了。”

    “是嗎？”路擎又抽了一口煙，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我記得，他還有個未婚妻，懷著孩子？”朱世雲突然插了一句，眼睛直直地盯著路升。

    “是的。”路升點點頭。

    “那，他未婚妻現在在哪兒？”

    “在朱家。”

    “哦。”朱世雲又恢複成麵無表情的樣子，像是之前的問題不是她問的。轉身上了樓。

    路擎瞥了朱世雲一眼，吐出一口煙，“幾天不睡也是他的職責，誰讓他現在是朱家的領頭人。”突然想到了什麽，他四下望了望，“路岩呢？你見她了？”

    “路小姐？我剛來，還沒有見到。”

    “嗯。”路擎冷哼一聲，掐滅手中還剩下一半的煙，扔到桌子上的煙灰缸裏。

    路升深吸了一口氣，再次開口，“路先生，其實這次少爺是給了我任務來的。我想，這次我可以替他跟您談談。”

    “任務？什麽？”

    “少爺是讓我來給您借錢的。”

    “借錢？”

    “是。”

    “借多少？”

    “少爺說，請您先借給他五千萬。”

    “先借給他五千萬！朱家到底出了什麽事，借這錢做什麽用？”

    “這個……”路升攥緊雙手，“少爺沒有告訴我。”

    路擎嗤笑一聲，“沒告訴你？沒告訴你就讓你來找我借錢。你剛剛說的可以替他跟我談……你有什麽權利？你跟朱世軒是在耍我？我一直以為你是個聰明人，從日常處事就能看得出來。所以朱老爺子以前才把你當作心腹。像今天這麽傻的事，你會做？對整件事沒有一點了解，你是專程來被我罵的？”

    路升身體抖了一下，張了張嘴，什麽也沒說出來。他的表情慢慢變得痛苦。

    路擎看著他，突然對他心裏藏著的事情有了興趣。他露出這樣的表情，一定是朱世軒對他說了什麽不好的話，或者，用什麽威脅了他。

    “坐下吧。”路擎指著對麵的沙發，“站了這麽久了，也不嫌累。”回頭叫他家的保姆送來兩杯茶。

    路升有些受寵若驚。路擎前後態度轉變的太快，這讓他不得不警惕起來。

    路擎抿了一口茶，眼睛眯起來看著他，“說吧，你為什麽過來。朱世軒跟你說了什麽？”

    “這……少爺什麽都沒說。”

    “什麽都沒說？那是什麽支撐你在這什麽都不知道的情況下來找我借錢的？”

    路升的眼睛不安地四處瞟著。路擎看著他，問：“上樓？”

    “啊，不用了。路先生，少爺真的什麽都沒說，您就別再問了。”

    “好。那你走吧。從今往後，無論是朱世軒還是你，都別想再踏入我路家的大門。”

    “路先生！”

    路擎起身，轉身就要上樓。路升連忙叫住了他，“路先生，我說。請您再給我一次機會。”

    路擎回頭看他，等著他開口。

    “其實，”路升不自覺地摸著麵前的茶杯，“我來路家是有目的的，並不是完全為了少爺。”路升抬起頭，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路擎，“其實，我喜歡路小姐。”

    路擎愣住了，許久才反應過來。

    “你是因為這個才來的？”他問。

    “其實不是。我不是那種什麽都不知道卻為了自己的私利就貿然做事的人。是少爺說，如果我這次不來，他就讓我再也見不到路小姐。”路升咧開嘴笑了笑，“您知道，像我這種身份的，並不是出身豪門。如果沒有了少爺，真的就再也見不到路小姐了。我不能允許這種事發生。如果連偶爾見見路小姐都做不到的話……我不知道我的人生還有什麽樂趣。”

    路擎回到原來的位置，坐下，又抽出一支煙，點上。他仔細觀察著路升，隻見他麵帶苦笑，深深低著頭。路擎從來不知道，路升竟也會自卑。作為朱老爺子的左膀右臂，他一直都是風光無限。不得不承認，他的能力很強。如果他不是身在朱家，路擎可能會選擇把他挖到自己手下。

    “你真的喜歡岩岩？”他問。

    “是的。”路升微微抬頭，“但為了不讓您看出來，一直都不敢表現出來。”

    “你把我看得太膚淺了。出身這種事，我從來都不在乎。我在乎的是能力。”

    “因為以前路小姐被送去了‘盛陽’，聽老爺子的意思，是想讓她嫁給商齊宇的。”

    “哼！那是他的如意算盤，隻可惜打翻了。我問你，朱家到底出了什麽事？”

    “我真的不知道。至少，到現在為止，我都沒有看出什麽大的問題。”

    “也就是說，也有可能是朱世軒自己在製造問題，做出這種假象。好找借口讓你找我借錢，用於花天酒地。朱老爺子入獄之後，朱氏的效益直線下降。他手頭沒有錢，隻好用這種手段來支持他奢靡的生活。”

    “不，少爺不會這樣的。”

    “他是什麽人，你比我更清楚。”

    路升不住地搖頭，卻一句話也說不出。

    路擎笑了，“其實，你也有這麽想過吧。”

    路升猛地抬起頭，張著嘴，卻始終沒能明確說出否認的話。

    “你先回去吧。去告訴朱世軒，我不會借給他錢，其他方麵也不會幫他。如果他有什麽問題，讓他親自來找我。最好準備好一番說辭，來解釋他要這些錢的用處。別擔心，就算他來了，我也不會告訴他我們今天的談話。去吧。”

    路升還想要說些什麽，一時又說不出來。隻好走了。剛出門遇到了路岩，“走了？”路岩問他。

    “嗯。”他抿著嘴，一動不動地盯著路岩看了好一會兒。像下定什麽決心一樣，沉聲說了一句，“走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