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擁抱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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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年第三季度,公司的錢被葛平一個朋友借走,說是周轉一個星期。而這一個星期,居然是三個月。當時正是公司交下一年房租的時間,雖然不到十三萬塊錢,卻把葛平逼的半夜睡不著覺。葛平知道,當時家裏的存折還有9萬塊,如果借點錢湊一湊,這個難關就能過去。所以葛平給我寫信解釋了這個事情,很自然的,我沒有任何回複。因為我沒看到這封信。
我當時知道葛平借給了朋友錢,也知道房租快到期了。可是我卻沒有想過這個房租該怎麽去交?用什麽錢交?
現在想想,我當時的確太不用心了,純粹是不作為。
葛平隻好找朋友借錢。好點關係的,一萬兩萬的湊了過來,關係不好的,說自己剛買房,或者以生老病死婚喪嫁娶等等為理由,百般推辭。葛平在給我寫這封信的時候,措辭很簡單,隻是一句:我現在才知道,在金錢麵前,朋友是那麽的不值錢。
我能想象,在窘迫狀態下,葛平說出這一句話時,內心的苦痛。雖然問題最後解決了,借葛平錢的那個朋友,以多付一萬塊錢作為補償,把錢還給了葛平。但是這都改變不了葛平當時因為無助留下的陰影。他說他但凡做惡夢,大多都是那次房東帶了一群人,要封公司大門的情景。
有了這個教訓,葛平學會了低調做人。見誰都哭窮,以至於身邊所有的人都知道,棒槌葛平,開了一個廣告公司,賠的一塌糊塗,還死撐著。他不想再借朋友的錢,也不想被人借錢。
這樣以來,那些所謂的朋友,都悄悄地走出了葛平的這個圈子。
這不奇怪,誰願意跟一個負債的人做朋友啊。萬一你要找我借錢呢?我借還是不借?我借你了,你拿什麽還我?這就是我們的邏輯。
葛平的朋友圈子越來越小,能交心的人幾乎沒有了。這是葛平給我寫信時候,流露出來的第二個情緒失落的原因。
葛平是個做生意的料,沒有朋友不要緊,有客戶就行。通過葛平的努力,公司的效益越來越好。
我對這個廣告公司唯一的印象是,營業半年後,就一直盈利。而且效益越來越好。我從來沒有考慮過,在公司的經營運作中都發生了什麽故事。我以為一切都像我眼裏的一樣,公司管理沒有遇到一點點的挫折,除了員工定期跳槽。
葛平的第三個苦惱,就是員工跳槽。他當時很難平衡員工所創造的利益和員工個人所得之間的關係。算是黑心老板吧,葛平長期用農民工的工資標準作為員工工資調整的基準線。看到員工一個個離他而去,他從開始的傷心,難過,變成了現在的不相信有忠誠的員工。
這時候,小南出現了。
小南告訴葛平,一個員工心裏是怎麽看待公司,怎麽看待老板,怎麽看待自己的個人所得的。小南幫葛平出主意,調整了不同崗位的工資結構,和獎勵方式,采用基本工資補助績效獎勵的方法,並且詳細的製訂了績效獎勵方案,葛平嚴格執行,很成功的刺激了員工工作的積極性。
這也算是葛平當老板的一個硬傷,葛平擅長做客戶關係,能應付形形色色的客戶,卻應付不了自己身邊的人。他不知道該用什麽樣的方式去和自己身邊的人溝通。而他在身邊的人眼裏,是一個沉默寡言,不苟言笑的怪人。
小南和葛平的關係因此而逐漸親密。葛平的信寫到這裏,也頻繁了起來,基本上每天都會給我寫一封信。告訴我自己錯了,自己不該接聽電話,不該去見麵,不該和小南吃飯。每一次都說我下次不會了,你放心吧。說到最後,葛平說我真不是東西,說話不算數。
看到這裏,我想不明白葛平既然明明知道自己不對,為什麽還要這麽做呢?難道是因為寂寞?
葛平長時間心裏受壓抑,情感上受到壓抑。和小南在一起,他拒絕不了那種輕鬆愉悅的氛圍,也或者說,他的內心極度的渴望能和一個人有這樣輕鬆坦誠相處的狀態。因為壓抑,所以寂寞。因為輕鬆愉悅,所以不忍拒絕。
在和小南有了第三次男女關係的時候,葛平才給我寫信。洋洋灑灑很多字,都是祈求我原諒的,說自己不會了。已經和小南說清楚了,以後不再聯係。
就在這個時候,我因為葛平的長期沉默,隱忍已經到了極點。在和葛平的溝通上,已經到了我用譴責和頻頻使用能讓葛平崩潰的措辭。我在表達我對葛平的不滿。葛平卻一次又一次用沉默回避和我之間的這種不愉快。
那段時間,我是鬱悶的。葛平是痛苦的。冷暴力從此越演越烈。這也是葛平的第四個苦惱。
葛平的第五個苦惱是糾結的,那就是小南懷孕,逼自己離婚,而我又不願意離婚……。
葛平知道自己和小南的事情會傷害到我的自尊心,於是用“安”這個字作為代號,讓花店每天定時給我送鮮花。葛平說她知道我驕傲是因為我自尊心強。所以,他用這種方式,讓我知道我並不差,有人在注意我,在關心我,在悄悄地愛我。
如果葛平不告訴我關於花的秘密,我心裏會舒服很多。可是他說破了這個秘密,送花的這個故事,在我的心裏變了味兒。
看完文檔,我又把電子郵件從頭到尾看了一遍。
久久的,心裏無法平靜。
我知道婚姻走到這一步,一定也有我的原因,可是為什麽你要告訴我錯在了哪裏?就算你告訴我錯在了哪裏,又為什麽要對我流露出這麽強烈的愛意。你讓我怎麽辦?
理解一個人不可怕,可怕的是你理解了一個你不想去愛的人。我們逃不開因為理解而產生的所有感同身受。在感同身受裏,我們分不清楚我到底是愛,還是不愛。
我想起了喬峰跟我說起的話。
我離婚後,喬峰帶著自己的妻子來看過我一次。
喬峰告訴我,葉弘之所有最終沒有和蔣天一離婚,是因為他們之間還有愛,他們成全了這份愛,成全了彼此。王誌飛認為自己的婚姻裏已經沒有愛了,毅然決然的和秦卿離婚。他是在成全自己。秦卿不想離婚,到最後同意離婚,以至於之後有了新的感情,她也成全了自己。王誌飛和秦卿的出發點不同,處理方式一樣,所以,放手也是一種成全。金總生性風流,卻不願意離婚。金太生性多疑,也不願意離婚。他們做的也僅僅是在成全自己。所以,堅持也是一種成全。
喬峰的話已經遠去,我卻在思考的確是另一個層麵的問題。那就是從始到終,我在婚姻裏都做了些什麽?在婚姻出現危機的時候,在小南出現的時候,我都做了些什麽?我似乎什麽也沒做,隻是用自己的手腕玩弄了這兩個人,到最後,眼睜睜的看著他們自己玩弄自己。
我沒有找到為了挽回葛平,拯救婚姻,我所作出的一點點努力的痕跡。既然我不想挽回,那為什麽我的生活裏總是浮現他的影子呢?我不喜歡這樣的自己。
星期天上午,葛平把豆豆送回來。
家裏的一切都是離婚前的模樣,我沒有做任何的改動。我沒覺得我以前的生活有多麽不好,所以沒必要有什麽變化。
葛平進屋後,前前後後的看了一遍,笑著說:“還是老樣子,都沒變。”
我沒有說話,我知道葛平想說什麽。他看到房間的布置沒有變,就想知道我有沒有變。
葛平說自己在酒店裏學了幾道菜,想做出來讓我和豆豆嚐嚐。豆豆開心的說好啊好啊,我想吃。
我拗不過孩子,隻好同意。
吃過飯,我洗碗。
葛平站在我旁邊,問:“小漠,信你看了嗎?”
“看了。”我心平氣和的說。
“可惜有很多信你都看不到了。小漠,我沒有騙過你。我一直都想告訴你,可是我不知道該怎麽說。”葛平說。
“不要說這些了,都過去了。我不想再提。”我不看葛平,我躲閃著葛平,我擔心自己看到葛平那憨憨的笑臉時,我會難以自製。
葛平把手伸進刷碗池,幫我洗碗。
想到我無數次的以強勢的形象出現在葛平麵前,用彪悍的措辭讓葛平抓狂的樣子,又想到葛平抓狂的表情背後,有強烈的和我溝通的欲望,我忍不住自己的淚水,任憑淚水在我的眼睛裏打轉兒。
我想躲開葛平,可是手卻不聽使喚。我無法偽裝下去了,愛一個人有多苦,隻有自己最清楚。
是我錯了。不是葛平不想和我說話,他一直都想告訴我他的想法,是我逼著他沒有辦法和我溝通。
見我哭了,葛平試探性的用手碰了碰我的胳膊。
我知道,他在試探我是不是會拒絕他。
葛平用手抓住我的胳膊,不放手,也不用力。
我知道,他還是擔心我會拒絕他。
我撲進葛平的懷裏,哭了個天昏地暗。
為什麽,為什麽要讓我這麽了解你,為什麽要讓我知道你心裏在想什麽。為什麽又讓我這麽不了解你,我恨你。
這一次的擁抱,是我們婚姻十年來,抱的最緊的一次。緊到我胸腔憋悶,骨頭酥死,渾身無力,眼前昏黑,我真想就這麽死去。隻有我自己知道,這麽久以來我心裏是怎麽想的,也隻有我知道,我拒絕那些相親對象,都是我在無理取鬧。
我的心滿了,沒有地方裝下一個男人。
豆豆張開雙臂,抱著正在擁抱的我和葛平。(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