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吐司麵包和三種口味的果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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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頂頭上司說了必須先休息一天,雖然感冒的症狀也終於出現了涕淚橫流的場麵,不過我還是在第二天的時候就打了電話給夏陽,讓他把手頭上的招投標項目分我一部分。

    “你能等到明天嗎?”這位深得人民群眾信任的好同期用一種故意得很明顯的方式壓低了聲音,悄悄地說,“現在接你的電話是違法行為,尤其是我,還在重點監視人員的名單上。”

    “什麽名單?”如果這是什麽笑話,我完全缺失了背景資料的部分,“你把公司商業機密賣掉的事被發現了?”

    “沒錯,我還把你也供出來了。”他自己倒是樂不可支,“我聽說你感冒了,好點兒了沒?”

    “好多了,”我說,邊揉了揉鼻子,忍住一個打噴嚏的衝動,“我這周申請了在家辦公,所以來吧,盡管把工作中無力承擔的部分交給我吧。”

    “這話聽起來就病得不輕啊,”夏陽輕快地說,伴隨著敲擊鍵盤的聲音從話筒裏傳過來,“難怪邵總一早就特意跟我打招呼,說如果你來電話講這件事,讓我明天以前別理你。”

    “於是你就這樣背叛了我們的同事情誼。”我在自己的語氣裏注滿鄙視,想了想,還是忍不住有點心虛地問,“……你們邵總在嗎?”

    “不在吧,”他的聲音遠離又拉近,大概是探身確認,“早上有位杜經理來找他談事,好像就是你做的那個周年紀念展的項目,在邵總辦公室裏談了一早上,不知道什麽時候走的,這個時間,估計吃飯去了。”

    ……這待遇差得也太大了明明就在前一天,就在我還負責項目的時候,每次談事都是我方人員自己送上門去的。

    “不過你放心,”我的一時無語讓夏陽聲音裏的八卦氣息都快抑製不住了,“他們談事的時候,郭茗也在場的。”

    我就知道。

    “你們造謠的時候有點邏輯我就放心了,”我在夏陽高呼冤枉中冷淡地放話,“標書,郵箱,現在。”

    “暖暖。”就在我準備掛上電話的時候夏陽叫住了我。

    “嗯?”我疑惑地哼了一聲。

    “冷靜理智。”他語氣正經,帶著點不言說的意味,我雖然不明白他為何突然這樣,但這句話本身卻讓我有了一種久違的安心感,然而還沒等我開口,他就接著說道,“郵件已經給你寫好了,我保證明天早上9點會按時發送的。記住,多喝點熱水,不要放棄治療。”

    我們的對話和同事情誼就這樣結束了。

    同事雖然靠不上,還好還有很多邊角的工作可以做。今天剩下的時間裏我都用來整理公司內網檔案庫裏的雜亂資料,把舊文件編號存檔,把多餘重複的無效文件刪除,把過期的證書用年檢後的新版替換,更新業績表格,模塊化各類合同……這件事我們部門計劃了很久卻一直沒時間做,就像是整理房間一樣,太過瑣碎,又太過需要大塊的時間和集中的注意力來完成,現在倒是格外適合和我一起彼此救贖。這工作雖然枯燥乏味,但是能給我的大腦帶來一種秩序上的成就感,好像所有的東西被整理得井井有條,一切問題就能夠順理成章地找到解決的方法。

    任奕鳴果然如他自己所說,約定就是約定,就算他沒有車,就算他住的地方和料理店距離我又都實在稱不上近,就算我這種滯留狀態最多也就維持兩個星期,他也依然毫不妥協,堅持履行。最終協商的結果是由安老板親自冒充外賣,將這份專屬定製的美味變成了我倆每天分食的宵夜,吃完以後還要上交一份題材不限字數不少於八百字的感想,反饋給廚師本人。

    這段時間居然過得有點兒像我剛開始上班的那段日子,那個時候我和安也是這樣,趴在餐桌上敲著各自麵前的電腦,累得不想說話,隻顧得上自己手指之間的那點兒距離。紙張和資料攤在一邊,維持生命的食物則堆在另一邊,然而隻要有哪怕一丁點兒餘力,安都會幫我一起吐槽這種上班時間在外麵奔跑十裏、下班時間不得不把所有文字表格案頭工作拿回家來做個沒完的黑心公司,老板是個什麽鬼。

    ……現在想想真是格外的懷念最後那個部分。

    至於邵宇哲,我是在扭到腳三天之後在自家門口再次見到他的。

    三天之後是我預約好的換藥時間。因為扭得確實不算嚴重,三天時間我的腳踝幾乎已經完全消腫,隻是扭到的部分浮現出了一些誇張的青紫——顏色誇張,痛感倒是已經縮減在了某個固定的範圍之內,不去碰它的時候就隻是一種沉悶的存在。我相信隻要稍加注意,去趟醫院的任務應該可以無傷通關。

    其實如果不是因為安始終對我沒恢複好導致習慣性扭傷的事耿耿於懷,我甚至都覺得沒必要再去醫院了。

    所以當我一大清早打開家門,原以為是匆忙出門的安忘記什麽中途折返,結果卻看到邵宇哲的時候,我確實因為滿腦子的疑問而出現了片刻的死機。

    “今天是去醫院的日子,我來接你。”他卻像是我們早已約好一樣,在我呆立當場時語氣平淡地說。

    “你看起來精神不太好。”我說,哀歎自己沒用的大腦每次都在處理不過來的時候就把想到的第一件事給我彈出來。

    “這兩天有些忙,”他輕微地勾了嘴角,露出一個淺淺的笑,“早上好。”

    “因為杜經理嗎?”我看著他眼下的陰影和眼裏的血絲,意識到自己的語氣正在不合適的發酸,於是硬生生地解釋,“我是聽郭茗說的,昨天有點兒別的事找她,順便就聊了聊,設計調整再加上之前落下的進度,這兩天杜經理……嗯,盯你盯得比較緊……早上好。”

    我盡量總結得中立,畢竟郭茗講述的原始版本完全是一個破鏡重圓再續前緣曾經愛過重新來過、驀然回首燈火闌珊處的愛才是真正的愛……的八卦故事,風格一致,版本沒變,可能是同一個造謠手出品。

    ……再加上交接工作時不忘見縫插針,強行給我分享邵總行蹤的好同事夏陽……所以也可能不是謠言。

    至於幾天前那個“邵總是我們這邊的邵總”的設定,大概已經是AnotherUniverse的事了。

    現在再吐槽我司獨特的舒壓方式還來得及嗎?

    “去見了幾個朋友,”他輕描淡寫地說,笑意卻更加深了,“紀安已經走了?”

    “嗯,她今天有個采訪,”我總覺得他的問話哪裏有點怪怪的,還來不及細想,突然意識到我們還站在門口,我完全忘記要請他進來,我一邊側身一邊說,“昨天有家雜誌聯係她,想要為他們新增的城市推薦欄目做一期圖文訪談,約了她今天在店裏麵談,如果順利的話,又要拍照,又要錄花絮視頻放在社交網站上,所以她一早就去店裏準備去了。”

    這家雜誌我和安都知道,屬於輕時尚類,內容質量很高,發行量大,在年輕女性的群體裏非常受歡迎。基於料理店的客戶占比,確實是相當難得的宣傳機會,而且對方還特別點名了主廚也要出場,點得意味深長,看來食物美味主廚更美味這樣的江湖傳說就算是定性了,所以安一早就奔到店裏的準備還包括了把任奕鳴按在鏡頭前這個部分。

    隻是沒想到對方昨天才聯係上就想約今天見麵,還好我和安之間的感情已經越過了需要我空中轉體三周半單腳落地證明自己真的沒問題的階段,我拉開門,她就乖乖帶著彼此的信任飛奔而去了。

    “所以我想是我贏了。”他滿意地點了點頭,用一種可能是在開玩笑的,再認真不過的表情說。

    我反應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所謂的“贏了”是什麽意思——所以這確實是個玩笑。

    “你就別跟著安瞎胡鬧助長她的狗血劇情結了,還真的要帶我去醫院……”我略感無力地說,雖然安說了諸如爭奪名額這樣的話,不過我們都習慣了她喜歡過嘴癮的嗜好認真成分基本為零,“幸好安不在,否則她下半段的劇情就是……來,讓我給你轉述一下:當戰鬥的獲勝者帶著勝利的榮光出現在我家門口的時候,她本人將親自用我們一輩子的愛情毫不留情地將其踐踏,然後帶著我跨過他的屍體揚長而去。你想配合著表演屍體嗎?”

    “不想,所以我連她的部分也考慮在內了。”他表情沒變,自然而然地說,好像完全不覺得有什麽不對的樣子。

    我隻能啞然地看著他,完全不知道該怎麽接下去。

    “你……”有那麽一瞬我想問他難道采訪的事難道和他有什麽關係嗎,但又覺得這個問題實在荒謬得開不了口,“你要吃早點嗎?我剛煮了咖啡。”我說。

    “好。”他露出一個微笑,跟著我在餐桌旁坐下。

    我終於在這個場景裏找到了一絲安全感,心理補償一般地說:“還有土司麵包,是我自己烤的,還有三種口味的果醬,咖啡喜歡什麽口味的,要加糖嗎?牛奶?”

    “我要上次那個杯子。”他說。

    我停下,疑惑不解地看著手裏拿著的那隻咖啡杯,又看了看他,難道是因為今天起太早還沒有醒透嗎?為什麽腦子又開始跟不上了。

    “上次的那隻玻璃杯,”他看著我說,“聚會那天你讓我挑的那隻,我看到所有人都有專屬的杯子,我想要那個。”

    我背對著他,手指不小心在摩卡壺上停了一下,帶來一陣灼燒的刺疼,我忍耐著,把咖啡倒進原本的杯子裏,用不在意的語氣說:

    “下次吧,那個是客用杯子,和別的是一套的,我改天給你買個新的……或者你可以帶自己喜歡的過來。”

    我把咖啡放在他麵前,沒有看他的表情,他也沒有反對,我們麵對麵坐著,再沒說話,隻是沉默地吃著各自盤子裏的東西。空氣裏飄著咖啡的香氣,帶著一絲專屬於清晨的涼意,身體裏殘存的困意慢慢蘇醒過來,我突然意識到比起夜晚,早上似乎有一種更加淺表的脆弱和更加敏感的親密。

    我放下早餐。

    “那個,嗯,我飽了,你慢慢吃,我去準備一下出門。”我慌忙起身,忘記調整受力點,被腳踝的抗議痛得吸了一口冷氣,卻仍然用不應該有的速度逃進臥室裏。

    “……不用著急。”他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帶著難以判斷的情緒,“是我來早了。”

    我沒有花費太多時間調整心情,隻是在鏡子裏看到自己悲慘的表情時微微有些停滯。然而就在我換好衣服,畫了一個日常的淡妝,鼓起勇氣出來的時候,卻發現邵宇哲已經靠在我的沙發上睡著了。

    早餐的杯盤已經不在餐桌上了,大概已經被清洗淨收好。我立在原地看了他好一會兒,他大概是真的很累,即使睡著了也還微微皺著眉,像是完全無法放鬆的樣子。我不自覺地放緩了呼吸,深怕這一丁點兒的聲音驚擾到他……

    我突然感到一陣恐慌。

    等等……貌似我們上一位部門總監,他的前任,廣受人民愛戴的陳總監,因公累倒差點猝死在工作崗位上的時候,也是這樣的一個姿勢啊陳總!

    我驚恐萬分地蹭了過去。

    ……他確實隻是睡著了。

    我有點不知所措地站在他麵前,抬了一半也不知道具體是要幹什麽的手還懸在半空,我猶豫了一會兒,心裏一個不負責任的聲音小聲地說著,反正伸都伸出來了……

    我於是換了食指的指尖,小心地撫過他皺起的眉心……

    然後就被突然響起的手機鈴聲差點嚇到猝死在犯罪現場。

    電話當然不是我的,邵宇哲的眼瞼微微動了一下,我順著聲音,從他外套口袋裏捏出他的手機。

    唐磊?

    唐磊是可以變成未接電話的。

    我按下靜音,唐磊無聲無息地掙紮了一會兒,變成了一個未接電話。

    邵宇哲動了動,眼看有了醒的趨勢。我深吸了一口氣,彎下腰,悄聲地在他耳邊低語:

    “你剛剛聽到的一切都是個幻覺……”

    我還沒說完,這回電話在我手上震動起來,我差點反射性地扔出去,最終隻是堅強壓住胸口閉了閉眼,感覺心髒受到了不可逆轉的創傷。

    我看著屏幕上唐磊兩個大字,想了想,稍稍遠離兩步接起電話,小聲地說:

    “您好,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我捏著嗓子,為了加深可信度,又用英文說了一遍。

    “暖暖,別鬧,讓邵宇哲接電話。”唐磊的聲音鎮定地傳來,聽起來倒不像是很緊急的樣子,我暗自鬆了口氣,看了看似乎又回到穩定睡眠中的邵宇哲。

    “他現在不方便接電話,”我說,“有什麽可以為您效勞的?”

    唐磊在電話那邊發出一個假正經真猥瑣的笑聲,說道:

    “想不到還能從你這裏聽到這種對白,真是沒有需求就沒有市場……”

    “你和安商量好的是不是。”我決定掛電話。

    “這次可是我們總公司的項目,借他用用,”唐磊仿佛永遠知道什麽時候該放,什麽時候該收,他在我真的按下掛機鍵時說,“總公司看上個大項目,想參一腳,邵宇哲說他有認識的人可以幫我們和法國人牽上線,說實話我原先確實代表行業認證過他長得帥,能力強,人脈又廣,但是完全沒想到能廣成這種深不見底的程度。”

    我想起AlphaStudio,想起SettleD的謝臨,想起AnthonyMatteo先生和他遠在意大利的老板……我在思路跑散之間適時地收回,深吸一口氣,才帶著不滿對唐磊說:

    “怎麽連總公司也有他的事,他累成這樣,到底有多少工作在手上。”

    “累嗎?”唐磊倒是用一種輕鬆到世界和平的語氣笑著反問,“我怎麽覺得還有些不飽和,畢竟,當員工妄想用工作來逃避人生的時候,源源不斷地給他們安排工作,讓他們認識到用逃避解決問題會有什麽後果,難道不是一個優秀的老板應盡的責任嗎?”

    是個鬼……我靜音了幾個不健康的字眼,想想又覺得不對,奇怪地問,“他有什麽需要逃避的。”

    “我說的是你,”唐磊帶著根本沒有溫度的笑意說,“他的問題我跟他另算。”

    “唐總……”我突然感覺有點緊張。

    “我覺得你們兩個在自以為看得清,實際上特別執迷不悟的程度上簡直不相上下,”唐總打斷了我,終於不笑了,“這句話算是我作為朋友送給你的,別讓安再為你擔心了,雖然她無論如何都會為你擔心的。”他無奈地放鬆了語氣,“這次就算了,你幫我轉告邵宇哲,讓他下午兩點的時候給我回個電話。”

    我誠惶誠恐掛斷電話,沮喪地看了一會兒麵前的牆,默默地把頭抵上去。

    果然是自以為想得清楚,結果自始至終都還是這個沒用的樣子啊……

    真是沒用啊……我。

    結果過了不到一個小時,邵宇哲就醒了,他在迷蒙中呢喃了一句,“不好意思我太累了,一放鬆就容易睡著……”

    而我幾乎還維持著原來的姿勢,麵壁。

    他睜眼,看看我,半晌才迷惑道:“你這是……”

    我趕緊換掉麵壁的姿勢,回頭朝他露出一個尷尬不失禮貌的笑,“沒事……理論上是麵壁思過……”至於思什麽過……這個話題顯然無法進行,於是我決定換個思路,“對了,唐總讓你兩點的時候回個電話給他。”

    邵宇哲起身,理清自己身上衣服的褶皺,並沒有在我精神病人一樣的行為上過多糾結,而是爽快地點了點頭,“知道了。”

    我鬆了口氣。

    但緊接著他又拋出一句:“在那之前,先帶你去換藥。”

    “不,不用了,我剛才想了想覺得我的腳恢複得差不多了,”我緊張得往後縮了一小步。但他顯然對我的話並不相信,於是我又補充道,“我甚至可以給你表演空中轉體三周半單腳落地。”

    邵宇哲雙眼含笑,雙手抱肩,用一副拭目以待的神情就那麽看著我,那個表情用字麵來翻譯應該就是“請開始你的表演”。

    我沒學過體操,更沒學過雜技,隻能舉雙手投降,“我承認我不會……”

    “那就走吧。”理直氣壯。

    “……”什麽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這就是鮮活的教材啊觀眾朋友們!

    到了醫院,邵宇哲幾乎隻用了三分鍾就打發了唐磊的電話,剩下的時間,他就搬個板凳,坐我旁邊,看醫生給我換藥。

    其實真的沒有大礙了,理論上隻要不作死,就不會疼。醫生也就隻是象征性地走個流程,邵宇哲也許是出於他一貫認真細致的做事品質,在醫生走流程的過程中問清楚了我傷勢複原的情況,以及有什麽需要注意的事項。

    但是醫生對他回以佛係三連,“沒事,放心,不必。”

    而我看著他們說話,陷入沉思。

    心心念念多年的人此刻就在自己眼前,關切滿分,似乎比你自己本身還要更加在意你的傷勢,這樣的情景,說沒有觸動,那肯定是要遭雷劈的。

    但是,我隻要想到,展廳裏,杜晴雪和他並肩而立的畫麵,所有的觸動就全都盡數碎成了渣渣,消散了。

    短暫的沉思迅速結束,我趁邵宇哲還在和醫生聊,火速穿上了鞋。

    我覺得我不該來換藥。

    不,這不能怪我,應該說,邵宇哲就不該出現在我家門口,哪怕隻是以朋友的身份,我腦海裏的小惡魔都會無可抑製地滋生出歹念。

    好不容易按捺下去的小火苗,經此一役,又開始蠢蠢欲動。

    我摁住胸口,告誡裏麵那頭亂撞的鹿,不能因為短暫的美色而迷失,你會死的!

    邵宇哲顯然感受不到我的那麽複雜的心理活動,隻是把我當成一個傷員,伸手扶我,“走吧,找個地方吃午飯怎麽樣?”

    “不要……”我脫口而出,忽視了他遞過來的手,但又很快改口道,“我是說,我約了安,中午要去她店裏吃。”並沒有,但朋友的價值時常體現於此。

    邵宇哲的手落空,有片刻的怔忪,但沒有堅持,“好,那我送你過去。”

    我搖頭,“先送我回家吧,還沒到飯點,他們肯定會讓我做苦力,我不想帶傷做義工。”這句是實話。

    邵宇哲還是點頭,“好。”回答簡單短促,臉上所有表情都歸於平靜,莫名讓人覺得他心情不太好。

    我心虛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逼迫自己把關於他的畫麵趕出腦海。

    清醒一點。

    邵宇哲今天的出現又一次打亂了我內心的平靜,原本回到家還想好好休息,但是某人的影子一直盤旋在我的腦海裏趕都趕不走。再三思量,還是覺得隻有寄情工作這一條活路可以走。

    接下來的幾天雖然說是在家辦公,但是該做的事情還是一件不落地在做。其中最重要的一項就是SettleD的項目,除了我們公司,跟謝臨接洽有合作意向的人還有很多,據說出來的方案大多都被否決掉了。這也就昭示了這個項目的難度絕對是通關boss的級別,我自己擬出了幾稿方案都不是太滿意,周日就是約好和謝臨麵談的日子,所以隻能一邊喝咖啡提神一邊撓頭冥思。

    除了這個,其實還有一個不大不小的插曲,總公司來人了。原因之一是唐磊曾經在電話裏提到過的那個大項目,他們還有具體事宜要親自和邵宇哲對接。而原因之二,和我有關。因為曾經唐磊向總公司推薦過我,但是當時因為各種原因我並沒有真的調職過去。現在又有一個機會,讓我碰頭談談這件事。

    其實對於去不去總公司,我心裏其實並沒有特別明確的想法,當初那次沒有去成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來自我對自己沒有信心,作為一個行業新人,無法擔當重任。

    而這一次接受麵談,也並不是對因為對自己信心增長……我深思了一下自己鬼使神差地同意的過程,腦海裏浮現出的卻是邵宇哲的樣子。

    我深知如果我和他繼續做同事,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讓我放下執念幾乎是不可能的。雖然我一度覺得自己對他和杜晴雪的事可以真心祝福滿不在乎,但是潛意識和身體卻用各種方式提醒著我對這件事的在意程度遠超出我的預估。表現方式之一就是無休止地陀螺般地加班工作,哪怕在家裏我都能靠咖啡扛到淩晨三四點才睡。

    這樣下去這件事就不是一個感情問題,而是關乎生死的考驗了。

    再一次遇見邵宇哲的時候是下周三的上午,我正在公司樓下等電梯,看到他,微笑地衝他打了個招呼,看到他的狀態比那天見到的時候好太多。

    “早。”他顯然很驚訝,但還是和我問了早,才驚訝地說,“你怎麽在這裏?”

    “安送我過來的,”我說,“反正她還住在我那裏,早上去店裏也順路,從今天開始就由她開車接送我上下班。”

    他看起來更加驚訝了:

    “紀安會開車?”

    “是啊,我們畢業前一起學的,趁著在校,學車還能打折。”我透露著這個毫無用處的訊息,想起舊事倒是有些懷念,“隻是她確實不喜歡開車,雖然她自己說多一門技能總是沒錯,不過我覺得她學車一半以上的原因還是為了陪我。現在也是,除非必要她還是寧可使用公共交通工具,可能這個世界上除了我和瀕死的唐磊以外,沒人能讓她心甘情願坐到駕駛座上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要禮貌性地同情一下唐總,”他絲毫看不出來同情的成分,然後在電梯來時幫我擋住門,我道了謝慢慢走進去,和他並排站定,他才繼續說,“好了,現在我知道你是怎麽過來的了,你該回答你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這個問題了。”

    “當然是來上班了,”我擺出一個無辜的表情,“據我最後一次確認,我還是這裏的員工。”

    “而據我最後一次確認,”他有些疑惑,卻仍然說,“你在家辦公的申請時間還未結束。”

    “在家辦公也屬於正常上班,從流程上講隻是考勤的方式不一樣,出入公司並不需要領導額外審批不是嗎?”我理所當然地說。完全不明白這家公司到底是怎麽回事,不想上班的時候逼著白天跑十裏晚上還要在家加班,一旦想要賣命,從領導到同事都在拒絕給你工作。

    “看來是我的疏漏,對公司的製度了解得還不夠全麵。”他抱著手,配合我地說。

    “看,這就是為什麽你需要我在這裏的原因了。”我也挑了挑眉,用和他同樣的語氣說道,“深諳各種規章製度,連續三年的模範員工就是我了。”

    他沒有再開口,隻是帶著無奈笑了一聲,偏過頭垂下眼瞼看著我。

    我也沒有回避,就這樣半仰著頭回看著他。有那麽一會兒我突然意識到我好像從來也沒有這樣仔細地看過他看著我時的樣子,那種無奈又縱容的樣子。他的眼睛是如此清淺的褐色,就像幹淨的河水,一眼望去,清澈見底。

    電梯突然“叮”地響了一下,到了。

    他仍保持了原來的姿勢沒有動,眼裏卻多了一些深邃的東西,就在我開始屏住呼吸心跳如雷的時候,他伸出手,卻隻是拉住了我。

    “走吧。”他說。

    我偷偷地把屏住的那口氣呼出來,竟然有種鬆了一口氣的感覺,卻又有了更多的失落,就在剛剛的那一刻,我心裏產生了一種非常強烈的衝動。

    非常強烈。

    “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我還在思考,唐磊的聲音突然就插了進來,畫麵轉折太快,這突如其來的落差讓我有些反應不過來。

    我表麵神色不改,腦內燈火通明,迅速把目前的處境整理清楚——隻是我坐在唐老板對麵,正在開一段小會而已。

    “有啊。”我麵不改色地回複,“我們不是在說‘SettleD’的設計展嗎。”我麵不改色地回複,這次談話地點不是在唐老板的辦公室,而是在我們部門的小會議室裏,主要是因為唐總體察民情,考慮到我行動不便,於是屈尊下凡,來到了我們部門的山頭。

    唐磊歎氣。

    “如果你沒分神,我們這個時候是該說到這兒了。”他給了我個警告的眼神,想了想還是忍不住問,“所以你和謝臨談得怎麽樣。”

    “他對我……”嗯,他對我幾乎控製不住的熱情和身殘誌堅的精神,“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你是不是省略了什麽。”他懷疑地看著我。

    我沒理他。

    “我和謝臨談了我的想法,他基本認同了巡回展覽的方案,不過具體情況要等他看完我的策劃書才能給我答複。”我考慮了一下當時的情況,接著說道,“他性格沉穩說話向來保守,能說出來基本認同這樣的話已經可以算得上是相當感興趣了……如果這事兒能定下來,唐總,人手不足。”

    “你們部門人手不足和你們部門領導說去,”唐總立刻撇清關係,“不許越級匯報。”

    我麵無表情地看著他,伸出右手食指隔空圈了一下這間小小的會議室,希望唐總能重新想起來我們這半個早上溫暖人心的越級匯報。

    說起來哪次不是我受唐總親自召喚直接就鞍前馬後了,召不動的時候唐總還親自下凡來遞活兒,越級這種事,以德服人。

    唐總大局在握,擺了擺手立刻張口就來,“你是奉上親密好友一隻行過大賄的人,我得區別對待,否則就顯得我太不公平了。”

    我匪夷所思地看著本司這位胡說八道說來就來實在太不要臉了的領導……居然敢如此定義我的親密好友……還挺不怕死的……

    不過話又說回來,明明是工作量增加,被當作人情賣來賣去,剛出新手村就開始打惡龍……完全是,話說的也沒錯確實是在反方向上被嚴重的區別對待了。

    “說起來你的親密好友打算什麽時候回家。”唐磊也意識到自己處境的危險,試探地問。

    “唐總,”我也不含糊,“傷筋動骨一百天。”

    剩下的九十來天我會努力裝過去的。

    唐總堅強地扛住一陣眩暈,說道:

    “說實話,我都不知道是該誇你做事果斷,還是該誇你把逃避精神發揮到了登峰造極的程度,登峰造極到直接逃進總公司去了,是不是有點太不給我麵子了?”

    “唐總,”我阻止他,和他商量,“這次我隻是見了總公司的人而已,上頭還沒確定要不要我,您這麽快就把潛台詞放到台麵上說,萬一我又被踢回來了,場麵可能一度會非常尷尬。而且我記得陳總離職之前你就找我談過這件事,我隻是……一直都不是那種懂得把握時機的人……”

    所以一直沒能走成,滯留到現在,那時的我總覺得以自己的能力和經驗實在無法勝任總公司提供的工作,應付自己那點事就已經吃力到懷疑職業選擇了,總公司的傳說簡直遙不可及,於是一念之差還是退縮了。倒是現在,因為邵宇哲的緣故,和法國人搭上項目,總公司需要從我們這裏借調一個可以辦事的人,不同於之前唐磊的推薦,這種因項目而借調的模式是最難的一種,把握得好才有進入總公司的機會,把握不好,就是個出力不討好的苦差事,聯係前因後果的種種,和我決定要做的事,我已經說不清這個機會到底是出於以防萬一還能逃避的軟弱習慣,還是出於我終於決定直麵自己以後連帶突破的進取心。

    成長的過程不忘初心,真是連自己都想誇一組自己了……

    “你又何必這樣說自己,”我還在拿捏不定,唐磊倒是難得的一臉誠心,他一臉誠心地安慰我,“那次跟這個不是一回事,那次我確實是找不到人想拿你來頂缸的。”

    ……我立刻就把“或許你說的對,這件事也許無關任何感情,也許是我事業上的轉折點,唐總果然洞明世事”的馬屁咽了回去。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你都還沒和你的直屬領導匯報。”還不配跟最大的這位老板談尷尬。

    我感覺唐總又把越級的問題繞了回來並且妥善地栽到了我身上。

    “說實話,其實一開始的時候我以為你是那種不相信別人的人,”唐總頓了頓,突然切了模式,“所以在你和安的這段友情裏我多少為她有點不值,我總覺得她把所有的感情和信任都給了你,而你卻始終對她有所保留。不過後來我想明白了,在感情這個問題上,你不相信的其實是你自己。”

    “我知道,”我有點不自在地點了點頭,“安也知道。”

    “沒錯,她可比你聰明多了,”唐磊沾沾自喜地說,“這一切其實隻和你有關。安雖然不會處理那些細枝末節的東西,但她有她自己的方式,她選擇用自身的全部告訴你你所值得的一切,她是連著你自己的那份在相信著你的。我欣賞這樣的安,所以我並不介意她一年有三百多天的時間在發表想要和你當情侶的言論,兩百多天的時間說回家指的都是回你家。”

    不你明明就很介意,超介意,介意得都想把我處理掉了。

    ……等一下,所以從安說出來一起結婚之後唐老板所作所為的種種還包括順勢把我處理掉這一層意思嗎??

    ……這麽一說陳總離職前和我談進入總公司那次真的隻有找不到人拿我頂缸這一個原因嗎……

    還有之前那次……不行,我停止深入的思考,不管怎麽說唐總的原始人設還是有公私分明這一條的,人與人之間一旦失去了信任,就會陷入陰謀論的深淵看什麽都有問題了,這樣不好,要相信這個世界是光明的。

    我充滿信任地看著唐磊。

    “像你這樣的人,處理起來再簡單不過,我甚至都不需要刻意安排,”唐總果然毫不意外地辜負了我對光明麵的信任,“隻要讓你相信你不值得她對你的這份感情和信任,或者讓你相信你和她已經不在一個世界裏了,你自己就會默默淡出,淡到她甚至都不會察覺,”唐磊目光銳利,坦然地看著我,“但是我永遠不會這麽做,因為比起保護她遠離負麵存在的影響,我更願意選擇尊重她的一切。”

    我回看著唐磊,感到有些啞然。

    “唐總,”我啞然地說,“你要是想在安心裏最重要的人麵前表決心,就不要用‘負麵存在’這種詞匯來形容別人好嗎?”

    唐總露出一個不易察覺的微笑。

    “還好就算是你,偶爾也會做出一些意外之舉的。”他意義不明地說,“你也差不多該讓安放下心了,人不就是這樣的嗎,聽從自己的本質按部就班的生活,偶爾做些不是自己這樣的人會做的事,然後搞砸,至少最壞還可以證明一路堅持做自己而走到現在的人生是正確的……所以去吧,去把事情搞砸,我在這兒屈個尊,親自給你挖坑,保證讓你從那個,隻能用草垛來做比喻的突破高度上摔下來的時候,比實際情況更慘一點。”

    簡直太值得信任了!

    “唐總。”

    “嗯?”

    “我的親密好友估計明天就能回家。”

    送走了唐磊,我終於可以在自己的工位上整理一下因為沒有親臨辦公室而堆積起來的雜物,大部分都是垃圾郵件,畢竟需要緊急響應的文件資料已經轉交給對應的backup處理了。我草草看了一眼,隻有廣告或者其他公司寄來的宣傳手冊,還有些甲方返回的蓋章合同,這個部分隻需要整理後交法務存檔就好了。畢竟隻有一個多星期,這些紙質的郵件的堆積和處理都不是什麽大不了的程度。

    總覺得好像做了很多事,發生了很多變化,結果也才一個多星期的時間。

    唯獨一樣東西,我拿著看了很久,倒不是有多複雜的內容或者有多長的篇幅,事實上完全相反,就隻是一張簡單的卡片,裝在深藍色信封裏,唯一的裝飾就隻是信封上銀壓的Logo,看起來有一種奇妙的既私人又鄭重的感覺。卡片是手寫的邀請函,告知了時間、地點和邀請內容,簽名是Alicia,字如其人,冷淡而優雅。

    這是杜晴雪寄給我的,是發布會開幕式和之後晚宴的邀請函,時間早就已經決定,就在下周。隻是我不再跟這個項目,這個邀請就是純私人的了,我看著邀請函上鋼筆劃過的紋理,所以對方用了手寫的邀請函,還伴隨了一份特殊的禮物,然後知道我扭傷了腳可能會請假在家,卻沒有打招呼,直接用快遞寄到了公司。

    ……這種行為到底是隨性還是別有深意?

    我深吸一口氣,決定暫時不去理會這些私人問題,我把桌子上該扔的扔了,該堆起來的堆起來,泡了一杯茶,準備開始接下來的工作。

    “你還在這裏。”

    我把視線從電腦屏幕上移開,看見邵宇哲正站在不遠的地方。他的頭發上有雨水打濕的痕跡,落下的碎發遮擋住了視線,他伸出手將它們撫平到後麵,臉上還有在看到我時露出的略微驚訝,又有些安心的表情。

    我忍不住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才想起他問我的問題。

    “處理些落下的工作而已,”我含糊地說,看了時間,感覺剛剛才和其他同事道過再見,怎麽突然就這麽晚了,“你呢,怎麽現在還回公司,外麵下雨了?”

    今天是周三,早上的遇見隻是因為公司部門級以上的例行周會,那之後他就直接外出了,我自然也就理直氣壯地……迎接唐總下凡越級匯報去了。

    想到越級還是有點心虛……

    “我來找些東西,”他回以我同樣含糊的句子,卻沒有任何尋找的行為,“我還以為你已經走了。”

    “躲避高峰,”我無奈地指了指雖然不怎麽顯眼但還是需要輕柔對待的腳,“你要找什麽東西,需要幫忙嗎?”

    “……不,”他看著我,說,“我已經找到了。”

    “哦……”我有些疑惑,卻也沒有過多詢問,“我剛剛問了安,她說店裏的人太多了,雖然我們已經定下終身了,不過我覺得我還是晚一點過去好了。”我一邊說,一邊直接坐在辦公輪……帶輪子的椅子上,從座位蕩到了窗邊。辦公區的窗子是落地的,為了安全擋了一圈金屬欄杆,我扒著半人高的欄杆往外看,路燈下是平靜的積水和潮濕的路麵,“啊,果然下雨了。”

    “已經停了,”他在我的桌子上半靠著,看著我又坐著輪椅蕩了回來,一臉好笑的樣子,他停了一會兒,才溫聲問,“你去找謝臨談過了,談得怎麽樣?”

    這件事我還是跟他打過招呼的,隻是他太忙,基本沒有過問,我把給謝臨的策劃書和同唐磊匯報的情況原原本本複述給他。

    “沒想到你想說服他做巡展。”他沉思了片刻,“不過方案做得很有說服力,我覺得不會有什麽問題。”

    “祝風幫的忙,他在巡展這塊經驗比較豐富,當然還有唐總,還有你的攻略庫,”我發表獲獎感言,“其他的還是等謝臨那邊反饋了再說吧。”

    “嗯。”他應聲,像是有些欲言又止的樣子。

    “杜經理那邊怎麽樣了?”我於是轉而問他,“發布會下周就開始了吧。”

    “是,一切都按照計劃進行。”他對這個問題微微皺了眉,目光鎖定在我身上,似乎在揣摩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我臉上的神情。

    “我還是有些期待的,”我神色自若,笑了笑說,“郭茗給我發過最後完成的照片,雖然還有些展品沒有到位,裝飾也沒有完全布置好,不過已經可以想象得出當天的效果一定很不錯。”

    “如果你願意的話,你可以來參加發布會。”他臉上一閃而過一種複雜的情緒。

    “當然,”我說,“杜經理給我寄了邀請函,上麵說我還可以多帶一個人。”

    “她給你寄了邀請函。”邵宇哲表情奇怪地看著我,“她還說什麽了?”

    “沒有了,”我有些不解地翻看了一下,“她應該說什麽嗎?”

    他隻是抿了唇角,微微有些懊喪的樣子。

    我歎了口氣。

    “說起來我一直覺得杜經理和阿墨很像,她們兩個都是家境優渥,從小資質就很好,而且也比別人努力的人……我想如果阿墨沒有遇到肖遠,不知道是不是也是這樣,按照計劃出國留學,回來以後在家族企業裏工作。”

    “不會,”他語氣篤定地說,“她們相似的隻有環境,從本質上講完全是不一樣的人。”

    “至少她們都有從高處跳下的勇氣。”我沒有和他更加深入的探討這個問題,還是維持那樣正常的神態,笑了笑,說,“對了,雖然杜經理沒說什麽別的,不過她送了我一份禮物。”

    我把那個一起送來的盒子放到桌子上,同樣壓製著銀色Logo,同樣的私人又鄭重,唯一的差別是,盒蓋上用同一手法印著銀色的杜經理的簽名。

    我打開蓋子。

    裏麵是一套黑色的小禮服,我看過發布會的名錄,並不是其中的任何一件。雖然說是禮服,但並沒有誇張的裝飾和過分複雜的剪裁,這不是生來就是為了奪目,卻也會讓我這樣的人擔心自己是否配得上的那種設計,它有的隻是一種淡然的,柔和的安心感。

    “真是太適合我的風格和喜好了,”我想著在畫廊時和她的對話,忍不住笑著搖了搖頭,才把禮服慎重地重新放回盒子裏,“太適合了,反而讓人有了一點不甘心的感覺呢。”

    他沒有說話,直到看著我做完這一切,才突然輕聲地開口:

    “你要離開了嗎?”

    “……是啊。”我仰頭看他,讓這樣靜謐的氣氛停留了一會兒,才說,“對了,之前約過等我感冒好了帶你去安的店裏玩,怎麽樣,時間差不多了,你要和我一起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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